肤白貌美、衣裳华丽的李桂姐站在此间,未免显得太也突兀。
李桂姐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应伯爵分明已有妻室,然而却每日盘桓在外,平日里与人相处接人待物时,他这人也全然没个家的概念。
原因其实便是在此。
李桂姐心下又是暗叹:光候的娘子杜氏当真憔悴的触目惊心!
那倒也是,毕竟寻常民女又到底如何能与金枝玉叶的她相提并论。
她平时所用的胭脂水粉随随便便挑出一件半件的,便能够抵得上杜氏半年之口粮。
应伯爵恭请李桂姐上座,随手从一旁拿了个烂橘子过来。
也不看杜氏一眼,只是没好气地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赶快滚便是了。”
“你成日到晚信仰那个神神叨叨屁用没有的花莲教!瞧把你自己信的,没半点子人样!”
杜氏身形矮小,举止间尽显老气横秋之姿。
又因她本就姿容过于平庸,一旦是憔悴起来,她这人便就更是没半分可看的了。
许是她的腿脚有些毛病,从炕上走下来时万分艰难,以致五官扭曲。
如此这般,便更是将她这人显得颇显丑陋。
李桂姐连忙将头转了过去,只是用侧眼目光偷瞄着杜氏的身影轮廓。
杜氏受穷一生,真真正正的是卑微到泥土里的人。
平日里她沉默寡言,连半句话也是没力气多说。
但她这人却也不傻,凡事至多不说便是了,其实心中有数。
心知这世间美丽女子都很是值钱,倘若身边带着个女的,那都还好说,多半是个亲朋故友之类。
倘若身边带着个男的,多半那男的不是王亲贵胄便是家有闲银之类的人。
反之,事中必然藏有蹊跷。
应伯爵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天底下没人比杜氏更明白。
当年杜氏初嫁给应伯爵时,应伯爵正是做买卖不成,已将家中的银子赔了个一干二净。
应伯爵穷酸半生,身无长物,眼下他突然将李桂姐此等貌若天仙的女子带回家来,杜氏心中揣着的便只有不安。
深切的不安。
杜氏走到应伯爵面前,眼见应伯爵不断驱逐她,不断让她滚,只得是强忍着委屈合计将应伯爵叫到外面,将此事问清楚。
“官人,你先行让这位小娘子坐在屋内喝两杯茶,咱二人去外面将话说明白。”杜氏百般无奈之下,只得隐忍区就。
应伯爵不情不愿,李桂姐坐在一旁轻声说道:“光候你去便是了。”
应伯爵闻言,只得是咬了咬牙没好气地快步往出走。
杜氏一面用力盯着李桂姐的脸,一面紧紧跟随在应伯爵身后。
此时,应伯爵的母亲已将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邀请李桂姐饮茶。
李桂姐翘起二郎腿,不搭不理,只是任由着应伯爵的母亲将端茶的手搁在半空中。
应伯爵的母亲一再拿好话恭维着,卑微地、低三下四地观赏着端坐在她面前的李桂姐。
且说应伯爵和他娘子杜氏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内之后,杜氏满面不安的急声问道:“那女的到底为何跟在你身边?”
应伯爵随手从篱笆前折来半截柳树枝,拿在手中不断掰着,没有好气地道:“她便是丽春院里的我那位老板,怎么,你是以为我没本事和她刮喇上不成?”
杜氏心中一震,伸着手指向屋内。
战战兢兢地道:“她……她便是整日里与你同气连枝,百般哄骗那些浮浪子弟们钱财的丽春院头牌李桂姐?”
应伯爵冷冷地“嗯”了一声。
杜氏倒也曾幻想过这位始终也没有谋过面的李桂姐究竟是怎样个人物,左猜右猜,东想西想,却也从未想过她本人竟然如此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当下心中又怕,一把紧紧抓住应伯爵的手,一再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应伯爵。
把应伯爵看得毛了,应伯爵用力将她甩到一旁,厉声道:“看看看,看什么看!赶快滚!”
应伯爵心中别无所图,一心只想着将杜氏从家中驱逐出去。
杜氏惊得、吓得,如同被鬼魂附身一般!
双眼紧盯着应伯爵的脸,怔怔地道:“这年头什么都不值钱,唯有人命最是值钱。”
“那李桂姐美丽至如此程度,她却整日里与你为伍,我当真是生怕你的身心都已经卖给人家了。”
杜氏这番话一字一句皆是衷心之语,然而进了应伯爵耳中却变成了天底下最为不动听的话。
应伯爵本也没想打她,只想让她从家中滚出去。
当下卯足力气,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继而又一把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告诉你,给老子放聪明些,别胡言乱语的,立刻给老子滚!”
杜氏疼得咬牙切齿,心心念念着应伯爵与人为伍决计不要被人害了身子。
耳听得应伯爵一再让自己滚,却又怎么能滚得了?
一时间,这单薄的身子不断被应伯爵推搡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缓缓蹲在地上。
双手紧紧抱住应伯爵的大腿,慌不择言地道:“我……我……我滚不成的。”
应伯爵当下便起了将杜氏给杀了的心思。
用力一脚踢在杜氏的大腿膝盖上,意在要将杜氏从家中逼出去。
应伯爵破口大骂着:“你这贼贱妇,实在好生招人恨!”
任凭应伯爵如何打如何骂,杜氏都是紧紧抓着应伯爵的大腿,死活都不滚。
心中惧怕着应伯爵的性命早已糊里糊涂的卖给了屋内的那位李桂姐。
应伯爵眼见那一脚根本无济于事,整个人颓唐在当场,着实生无可恋。
便在这时,应伯爵的娘在屋内听见院内打骂声,忙不迭从屋内跑了出来。
眼见杜氏死死抱着应伯爵的大腿坐在地上,应伯爵一面咒骂着,一面四下里寻找能够当场将杜氏逼跑了的物事,不断来回张望着。
忽然间这老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光候,千万别打!”
应伯爵眼见此情此景,气得、恨得,更是加深了想要给杜氏一些颜色看看的心思。
应伯爵被杜氏死死抱着大腿,就连丝毫也是动弹不得。
伸手指着这老妪厉声道:“此事你休要来管,我的个性你十分清楚,倘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就连你也……”
应伯爵说到这一节,猛然间戛然而止,愣了片刻,急忙将头低下去看向杜氏。
只见杜氏居然忽然间双膝跪在了地上,满面震惊神情,似是悟到了些什么。
杜氏怔怔地望着菜园,瞠目结舌道:“我实在太笨!先前死想活想为何硬是没有想出来!”
“李白的《关山月》诗中第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一句对应的数字分明便是三!”
应伯爵眼见杜氏如此,整个人便如同被人浇下一大桶冰水那般,虎躯一震,目瞪口呆。
“你……你这贼贱妇多年以来信仰花莲教,是不是把脑子给信坏了!什么李白啊什么关山月啊,你胡言乱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