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的心,此刻是真的一点也不平静,说是惊涛骇浪都不为过。
孟子生接着道:“想要平静,就得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正所谓‘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唯有如此,方知何为浩然正气。”
孟子生看着远方的海面,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变了一种气势,接着道:“所谓浩然正气,其实就是至大至刚的昂扬正气,是以天下为己任、担当道义、无所畏惧的勇气,是君子挺立于天地之间,无所偏私的光明磊落之气。有此浩然正气,自可笑揽风云动,睥睨大国轻,俯仰天地间,浩然无所愧。”
他收回眼神,看着李明月道:“而李仙师要做的,唯静心尔。这一点,陈老神仙做得就很好,他虽不能算是个读书人,却让我等读书人自惭形秽。”
孟子生说完,微微一笑,接着道:“海上生明月,李仙师不妨先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放下这红尘万般事。”
说完他对着李明月行了一礼,转身向着山崖下走去,一边道:“在下在思崖书院等候李仙师。”
李明月回礼相送。
孟子生走后,李明月独自站着山崖上,海风吹拂,有些寒冷,风中却藏有一种别样的韵味,李明月便走到山崖边缘,面朝大海,盘膝而坐。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视线也渐渐变得昏暗迷离起来。
天一旦黑下来,世界就好像也安静了,只有夜风吹拂而过的声音,时不时伴随着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
李明月闭着双眼,放空心灵,感受着这静谧的时光。随着时间流逝,光线越来越暗,海面上有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融合了海岸线上的万家灯火。
李明月虽然闭着双眼,却似乎能够看到这一切,这让他觉得奇妙无比。
孟子生说了,目之所及,是道,目光不能看到的地方,亦是道。那么心之所及,心所不及,是否也是道?其实李明月对这句话有另一层的理解,那就是看得到的是道,看不到的也是道,看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看不到的,却也并非虚无缥缈,因为即使目光看不到,心也能看到,就比如海的那边,虽然看不到,但脑海中也能够呈现出画面,只是这画面是否就是实际的画面,不得而知罢了。
而这种画面的出现,只能说不确定,却不能说是虚无缥缈。
可越是“心之所向,目之所及”,李明月就越无法让自己那颗心静下来,心不静,就无法达到孟子生所说的那种境界,达不到那种境界,就无法真正的理解何谓浩然正气,无法理解所谓的浩然正气,就无法理解何谓归元,也就无法破除桎梏,踏入那道门槛。
时间慢慢流逝,就如同指尖的沙。
有一道白影自李明月腰间飘出,悬浮在悬崖之上,看着那个静坐在悬崖上的少年,并未出声打扰。
这时候,李明月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充满了迷茫之色,喃喃道:“目之所及,是美好,心之所向,亦是美好,为何就非得舍弃一样呢?”
李明月开口,铃铛里的女人便说道:“或许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因为你的修行方式跟别人本就不同,要知道,你并非儒家弟子,自然无需遵从儒家这所谓的规矩。”
李明月皱眉道:“换一种方式?”
铃铛里的女人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李明月再次陷入沉思。
心既然无法平静,那就先不去管自己的内心,就像不去理会体内那口气一样,只不过李明月这一次不是想之前的修行一样跳过,而是倒回,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自己为何修行?
李明月觉得心不静,是因为他从未面对个这个问题,从未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不过这个问题不再过去,而在未来,因为选择是过去,但决定选择的,却是未来。
因为想要变强,想要让未来过得体面风光,所以选择了练习基础道法;因为想证明自己并非没有天赋,想要可以有权利生存下去,想要复仇,所以选择了修行这条路;那么报仇之后,又该是什么样的未来,继续让自己坚持下去?或者说,自己最初的选择,真的就是因为这些?
许久后,李明月突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或许不一定对,但我只是想走得更远一些,看得更远一些,想要证实心之所向的,是否真的跟所想的一样,因为心之所向,所以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如此,这尘缘枷锁,又如何束缚住我,既无法束缚住我,又何必要去斩断尘缘;如此,这天地规矩,又如何阻我大道坦途?”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悠悠道:“我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不管对或不对,至少能入归元。”
话音落下,以他身体为中心,竟是掀起了一个漩涡,这漩涡越来越大,以至于铃铛里的女人也重新回到了铃铛之中,天地元气在这漩涡的作用下,疯狂的向着李明月汇聚。
海上,皓月当空,皎洁而柔和,静谧而宁静,大海却在咆哮,一层又一层的疯狂拍击着悬崖,卷起千堆雪。
这一刻,那个山崖上的少年,就像是这天地的中心。
大海之中,有万鲤金色鲤鱼汇聚成一条金色长龙,在山崖之下徘徊不去,正好环绕着那一轮倒映在水中的明月。
思崖书院。
一个老人跪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左手捧着一本书,轻轻敲击着膝盖。
他似乎永远都拿着一本书,但又好像从未真正的看过这本书。
在老人身后,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此刻正皱眉看着那边的山崖,不解道:“先生,儒家的气运,真要交到他的手中?”
老人笑着道:“子生啊,我且问你,什么是儒家气运?”
孟子生一愣。
老人接着道:“是浩然剑?还是这一万鲤蛟龙之属的锦鲤?是九问?是我,是你,还是我那位带来儒家气象的先生?还是那一幅镇天尺?还是那个注定要为大唐建功立业的寒门学子?”
孟子生皱着眉头,不过没有说话。
老人接着道:“都是,也都不是。”
孟子生陷入思索,许久后行礼道:“弟子明白了。”
老人微微一笑,继而道:“陈道陵,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这小家伙,也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他们要做的,本就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哪怕是圣人,亦有不及。剑派虽然不像我们儒家这么会讲道理,但他们剑中的道理,却是我们儒家讲不出来、不敢讲的道理。”
孟子生点头道:“陈道陵确实了不起。”
老人微微一笑,继续用书敲打着膝盖,说道:“可惜这种人不多。”
孟子生道:“那只小鬼……”
老人说道:“以我们无关,读书人只做学问。”
孟子生点头道:“知道了。”
老人沉吟了一下,说道:“子生啊,儒家今后就交给你们了。”
孟子生一愣,不解道:“先生您……”
老人微微仰头,说道:“你家先生我虽然不如陈道陵,但这种事情,怎么能没有读书人呢,再说了,儒道当兴,是需要代价的。”
老人说完,就要起身,孟子生急忙上前搀扶。
老人站起来之后,叹息道:“老咯老咯。”
接着老人向前走去,走到亭子边缘,气势浑然一变,然后一步踏出,在他脚下,空气顿时绽放出一道道涟漪,下方的河面更是炸开一个个水花。
老人昂首挺胸,握着书籍的左手负于身后,踩踏着空气,一步步拾阶而上,最后直入云海,完全消失。
孟子生拱手相送,“先生一路走好。”
一代儒生,没入云海,不起波澜,甚至都不如将一颗石子投入大海。
整个人世间,再得三年。
一个小丫头一步步走入亭子,然后在那张竹条编制的桌子前站定,看着对面那空空如也的蒲团,问道:“走了?”
孟子生回头对着小丫头行了一礼,点头道:“见过师叔祖。”
小丫头来到他身边,看着那边的山崖,问道:“以后没了书院,你去哪?”
孟子生一愣,然后回道:“弟子不敢同先生争辉,但想走走这人间道。”
小丫头皱眉道:“那书院这些人怎么办?先说好,我可不带着。”
孟子生笑着道:“他们可以养活自己,否则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而且如今大唐,正需要读书人。”
小丫头叹息道:“读书人不读书,可惜了。”
孟子生点头道:“是挺可惜的。”
小丫头对着前方的河面抬了抬手,那条盘旋在悬崖下的金色巨龙便向着这边游弋二来,然后在亭子下来回游弋。
小丫头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再等等吧。”
话音落下,那些金色鲤鱼便沉入湖底,很快消失不见。
孟子生行礼道:“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
孟子生又抬头看了夜空一眼,云海翻涌,什么也看不见。
当然,也可能他什么都能看得见,否则这样一个翩翩君子,又何至于如此哀伤。
在山崖那边,有个青衣少年缓步下山,有清风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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