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络蘅走过来的时候,涟漪便解了自己的幻术。
她的目光温和平静,银发与霜瞳之中不沾一点儿尘埃。
比之当年络蘅与涟漪相熟的时候,现在的涟漪显然要更成熟的多了。
络蘅一直都知道,涟漪生的十分好看,当年这份美貌是与自己同在的,可如今她的目光已经不会再在自己的身上停留。
络蘅知道这一切基本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但无论一个人的境界究竟如何,活过了多少年岁,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在心中规避自己不想要的结果,在心里揣摩猜测是否还会存在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所以络蘅也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幻术给解开了,他外面那张已经十分俊美的皮囊缓缓地变了,然后逐渐变成另外一张更加病弱阴柔的面容。
同样俊秀貌美,比上一张面容要更加令人怜惜夺目,带着一股子风流娇弱的气息。
这张脸是涟漪所熟悉的。
若非如此娇弱怜惜,涟漪当年也不会觉得络蘅如此地招人可怜,甚至因为他的眉头稍微皱一皱,生出那种掏心掏肺什么都能够给他的念头。
不过那些痴缠绝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涟漪不会再因为面前的这个人产生一丁点儿的情绪,就算是在令人心绪波动痛苦难忍的北故城,涟漪也不会因此而产生一丁点儿的动摇与心软。
看到这张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似乎出现过在自己梦里的脸,十分熟悉,又十足陌生,但却已经不会引起涟漪的情绪波动了。
即使在刚才的时候,涟漪确实是因为自己早夭的爱情和后来受过的那些伤痛觉得心中难过,可如今再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涟漪忽然就分清楚了,自己并不是因为与他分离了而觉得难受,而是为当年那个一心向着他、为他付出了一切却落得个万劫不复之下场的自己难过罢了。
涟漪眨了眨眼睛,开口有些愉快地问道:“络蘅,这张脸是你原本的脸吗?”
就像是之前很多很多次涟漪与他轻声说话的时候,她的眉目之中满是舒缓,温和又从容,只是曾经的依赖无影无踪。
涟漪愿意听他说,这就已经令络蘅心中十分惊喜,她如今主动问他话,络蘅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尽力地忽略了自己心中的一点点失落感,络蘅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走一步,与从前一样,却不料涟漪直接后退了一步,轻声“啧”了一下。
“络蘅,我与你早已一刀两断毫无干系了,我不喜旁人离我太近,你站远些。”
她的手上握着一只玉钗,直接横在了他与她之间,带着流苏花样子的一端对着他,尖尖的那一端向着涟漪自己。
看着涟漪如此,络蘅的呼吸忽然一窒。
他并不是因为涟漪会将玉簪横在两人中间而觉得难过,而是因为那玉簪的指向。
若是涟漪用玉簪的尖尖对着他,他便尚且知道涟漪对自己还有恨,可如今涟漪只是将这尖尖对准了她自己——涟漪对他连恨都没有了。
对于涟漪来说,他络蘅很有可能连之前的仇人都已经算不上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就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没有恨,自然无所谓有没有在意。
络蘅忽然明白了,刚刚涟漪会答应自己来听听他说什么,并不因为想听他说什么,而仅仅是如同给一个陌生人基本的礼仪,再加上两个人似乎曾经相识罢了。
络蘅没有想到涟漪会根本不在意他,他下意识想要辩解或是说些什么,涟漪还是笑了起来。
她的眼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就像是万年前的模样:“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不过那些话我并不想听。你先回答我,这张脸是你自己原本的脸吗?”
络蘅敢想要回答的时候,涟漪又忽然说道:“诶,你也不必说,无论是不是你原本的容貌,我都不在意,只是你这张脸我看惯了,熟悉了,你便这般罢,不要幻化成别的什么样子了。”
“不在意”三个字从涟漪的嘴中说出来的时候,络蘅即使早已经想到了这些,却还是感觉有什么忽然在自己的耳边炸开了。
就像是擂鼓一般的咚咚响声,他下意识地重复问了一句:“什么?”
涟漪的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些困惑,她歪了歪头,说道:“我说我并不在意你究竟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只是你要我听你说话,我面对一张并不熟悉的脸,难免觉得心里不自在,所以我到底想要见一张熟悉一些的脸,如今这般便可以了。”
涟漪的语气并没有不悦,她当真不是在嘲讽络蘅,只是在平静地阐述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对络蘅本来就无在意,又怎么可能去在乎原本络蘅是生的什么模样呢?
只是涟漪勾着唇角,用和昔日一般明媚好看的笑容,说着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络蘅的心还是狠狠地扯痛了一下。
“......阿漪,我......”
这张脸确实不是他的本来容貌,而络蘅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便会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究竟是用了多么恶劣的法子欺骗了她,又将她伤害之深的。
看到涟漪平静的脸,络蘅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他小心地不敢越过涟漪亲手在她和自己之间用玉簪划下的楚河汉界,轻声想要诉说自己心中的执念。
可惜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便看到涟漪的眉间有些无奈。
不是哀伤,不是疑惑,不是愤怒,只是无奈。
“络蘅,我与你已经没甚关系了,我早已不再那样称呼你了,你也不应该这样喊我。”
涟漪的语调堪称温柔,只是这话对络蘅来说却没有一点儿温柔,反倒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一般,直接将他的心也刺穿了。
络蘅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苍白,他想要立刻告诉涟漪当初自己是有苦衷的,可是看着涟漪疏离而十足平静毫无情绪的双瞳,他又觉得难以启齿。
最终他心中残存的一点儿希望还是打败了他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