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续沉默了一下,他想说自己没问题。可林嘉的这番话在前，他的口说无凭没办法与人家话里言间的重量相匹配。
闫续：“我……”
闫续搔了搔头：“你……”
林嘉以退为进，收回手：“我先去休息。”
闫续：“……”
算了。
闫续手往后，从卫衣的帽子里取出剧本。
这倒是让林嘉微微意外,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帽子里是可以装东西的。随后接过剧本,启唇：“谢谢。”
闫续抬头对其他人道：“该干嘛干嘛去。”
其他人散开了。距离午夜零点还有一段时间，紧张的三场戏让众人心力交瘁,便各自回去休息室休息。
纷杂的脚步远去,周遭安静了下来。
林嘉翻看闫续的剧本。
【你叫闫续，在第一场戏中，你感觉被告席中的人影在预兆着什么,你不由联想到,或许未来有一天，你也会出现在被告席中被人审判。带着你的联想,在凌晨两点拍摄你的第二场戏,地点：审判庭】
【你叫闫续,在第二场戏中，法官宣读了你的罪行，你的律师为你辩驳，你却反过头背刺你的律师。你遭受到所有人的非议，你装作毫不在意，但比谁都在意。带着你复杂的心情,在早晨六点拍摄你的第三场戏,地点：审判庭】
【你叫闫续，第三场戏中，法官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并没有把握机会。午夜零点你将拍摄你的第四场戏,地点：审判庭】
原来闫续的拍摄一直在审判庭，怪不得林嘉第三场戏后，闫续早早地就在审判庭等着他了。
合上剧本，林嘉把剧本还给闫续。
闫续接过，把剧本往兜帽里装：“这下可以确定我没问题了吧。”
林嘉自然不可能去回答闫续的问题，他把自己的剧本递上前，轻声问：“看我的吗？”
闫续摆了下手。
从林嘉的言行来看，林嘉就不可能有问题。他也不需要林嘉向自己保证，对于闫续来说，审判庭的戏，是谁弃权都无所谓……并不。
闫续突然想象一下，如果是林嘉突然弃权……
闫续：“……”
止住想象，他接过林嘉剧本。
在闫续翻看自己剧本时，林嘉打量一眼闫续。他心念一句闫续的年龄，‘22岁’，念完又看一眼闫续衣服上Q仔图案。
剧本的剧情内容写的并不清楚，文字的重点并不是情节，而是演员的想法。他的剧本里没有写明他惧黑的弱点，所以剧本可以给任何人。
但拍摄现场不行。
现在所有的剧本都没有问题，就只剩下两种情况。一是所有人都还没被外来思想侵蚀，二是剧本的内容并不清晰明了，以至于无法发现问题。
林嘉倾向第二种情况。
那么还得抓可能的‘背叛者’，既然剧本无法发现问题，就只有通过场景里的摄像
机来回看具体的拍摄内容。
林嘉的拍摄内容里有他惧黑的弱点，他现在给闫续送上剧本，之后就不必观看他的拍摄内容了。
果然，在闫续确定林嘉的剧本也没问题后，问林嘉：“去场景看看？”
林嘉收回自己的剧本，应下来：“好。”
他们看过了所有人的剧本，知道哪些场景有过拍摄，按照距离远近的顺序往着第一个场景去。
闫续摆弄着摄像机，林嘉在身后等着他。
猫走得有些累了，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坐着坐着，发现林嘉的目光，猫坐的姿势像人的坐姿，又赶紧调整过来。
再看闫续捣鼓半天，林嘉开口：“怎么了？”
闫续‘啧’了一声。
林嘉便走上前去，猫也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跃到林嘉肩上。一人一猫朝回放显示屏看去，回放显示屏里只出现了剧本主演，而没有其他人，看起来就像是演员在演独角戏。
林嘉有预料不会这么容易抓到可能的‘背叛者’，他并没有什么波澜。
闫续也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嘴角挂着一抹讥笑。
他们还是去了其他人的拍摄场景，将他们的拍摄内容看过，依然没有发现问题。
而剩下距离午夜零点的时间不多了。
闫续耸肩：“听天由命咯。”
快到午夜零点。
十一个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审判庭的场景，他们先是看一眼鱼人。只要是裸露的皮肤都已经覆盖了层层叠叠的鱼鳞，是鲜艳的红色，看上去就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一样。
闫续向其他人说了朱北的剧本，大家也都是老人了，不用闫续再着重说明，都心知肚明如果将被告席里的朱北放出来意味着什么。
在快到时间之前，林嘉开口，问了今天的第二个鱼人问题。
林嘉：“审判时，被告席的黑影是否是在辩驳。”
目前为止，他们都在剧本的问题上打转，压根没有接触到汤面的核心。他需要听见黑影的声音，以从中寻找汤面的线索，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林嘉没有直接提到朱北，被告席里只是黑影，并不代表着朱北，他若是在问题里提到‘朱北’，难保不会具象化真实的朱北。
在鱼人回答之前，坐在旁边的闫续笑了声，点评：“谨慎。”
闫续的话音刚落，鱼人紧接着道：“是。”
距离午夜零点还差十几分钟，众人不安地在并列的十一张桌子后坐下。除了林嘉开口询问鱼人问题，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都如临大敌，紧张的目光凝在被告席间。
能将与自己同床共枕且心爱自己的妻子杀掉，被告席里人有多恐怖，答案不言而喻。
林嘉抬头看向对面这张大镜子，他先看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自己和他步调依旧一致，林嘉面无表情，镜中的‘林嘉’也面无表情，林嘉眨眼时，镜中的‘林嘉’也眨眼，林嘉摩挲手指，镜中的‘林嘉’同样也摩挲手指。
看过镜中的自己后，林嘉又去看身边的闫续。
闫续低头在摆弄先前具现化出现的钟表，于是镜子里的‘闫续’也在摆弄钟表。似乎是察觉到了林嘉在观察自己，闫续一挑眉，镜中的‘闫续’同步地挑起眉梢。
林嘉继续往后看去，在闫续的右手边座位上的是肖遥。大概与肖遥的‘志向’有关，肖遥一直对审判庭表现出敬畏，他脸上的不安和忧虑比其他人更加明显。因为紧张，小动作不断，而镜子里的‘肖遥’始终与镜子外的肖遥保持着同频率的动作与表情。
肖遥的右手边座位是小甜。
小甜有着自己排解紧张的方式，她靠着深呼吸调整情绪。目光没有落向镜子也没有落向被告席，而是低着头。
镜子里的‘小甜’也低着头。
小甜的右手边座位就是周励。
周励捏着手里的牌子，因为紧张，指甲不断扣弄着牌子。
周励的旁边是他们七人小团体之中唯一的女生，自我介绍时，林嘉记得她叫做李嫣嫣。李嫣嫣的位置距离被告席最近，因此她尝试着把桌子往后拉，但桌子沉重，她的力量不足以拉动桌子，便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尽自己可能得离被告席远一些。
镜子里的‘李嫣嫣’做着同样的动作。
在李嫣嫣的右手边，就是七人小团体剩下的另外五个男性。五个人的年龄区间大概在26岁-48岁之间，他们彼此都没说话，手里紧紧捏着剩下的牌子，忐忑地等待午夜零点的到来，有一种审判时间一到，他们就要举起手中‘罪当其罚’的牌子，给被告席杀妻的黑影定罪的架势。
镜子中，这五个人的倒影仍旧与镜子外的本体保持的步调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在他们演练举牌子时，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牌子并不是‘罪当其罚’，而是‘无罪释放’。
这一点大家都发现了，于是本就紧张不安的气氛再度加深。
每个人都一一看完之后，林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他偏头看还在摆弄钟表的闫续，以钟表的时间来看，距离午夜零点还剩下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林嘉低声轻唤：“闫队。”
闫续听见了，他停下手里动作，偏头看林嘉：“嗯？”
林嘉：“我要说悄悄话。”
“……”闫续手指紧扣了一下钟表，悄悄话还没开始，但之前被呵过温热气息的耳朵已开始悄悄发热。
闫续还是侧了侧身，靠近林嘉。
林嘉在闫续耳边说了一句话。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钟表骤然响了起来，这是闫续设定的闹铃。虽然上一次审判庭的戏，闫续也同样设定了闹铃，但这次的闹铃声响起，还是将其他人吓了一跳。
不仅仅是在静默氛围里突兀响起来的声音，更多的是，众人知道这声音代表着午夜零点的到来。
审判庭场景的摄像机开始工作，红灯闪烁，镜头对准了被告席。
和第一场众人齐聚的审判庭的戏一样，被告席再次出现了一个轮廓不清的黑影，黑影被困在逼仄狭小的被告席之间，随着黑影的动作，发出一串手铐脚链相击的声音来。在知道黑影的罪行后，这串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沉甸甸地落在众人心头。
林嘉的第二个鱼人问题，具象化了黑影的声音。
被告席间的黑影道：“我和我老婆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她比我大三岁，介绍人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其实这点就看出我和她不合适，尤其体现在思想上。她没办法理解我的想法，我更不懂她在想什么，这就是三观不合吧。”
黑影慢慢陈述。
众人屏气听着黑影讲述他的杀妻经历。
黑影：“她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我什么。不过她和我认识的其他女孩不一样，她比较细心体贴。认识她的时候，我在商场的一家珠宝店工作。她会来买一些首饰，也会介绍朋友来，算是帮我开单吧。虽然没挣多少钱，但我得感谢她。就约她吃饭。”
黑影：“这顿饭后没过多久，她又约了我看电影。我记得是一部爱情片吧，也受气氛影响，我就想着要不和她聊聊看。之后就一直聊着。”
黑影：“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出了点事，需要用钱。她知道后就借给了我，也没让我写欠条，也没规定还款时间。我很感谢她，提出了交往，她答应了。”
黑影：“谈恋爱的时候其实也还好，她挺成熟的，慢慢地，我也就喜欢上她了。后来她怀孕，我们就结婚了。不过……”
黑影一顿，语气沉了几分：“她家不太喜欢我，嫌我没有一个正经的工作。让我放弃我的梦想，找一份安稳点的工作，不然就不把女儿嫁给我。为了她，我不得已放下我的梦想，我又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不过算是符合他们家要求的‘安稳’。”
黑影的语气越来越沉：“但是他们家还不满意，他们家没一个人看得起我。工资不高赖我吗？不是他们要求的吗？如果我完成了我的梦想，我就会有很多钱。但我的妻子变了，她不再支持我的梦想。她觉得不切实际。不切实际吗？如果在谈恋爱，哦不，在之前这么说，我们不会走在一起。因为这件事，她和我有了隔阂。有句话说得好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其实打心底也看不起我，觉得我无能。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有一次，我下班回来，我岳父岳母来了，他们依旧指责我。而我的妻子没有为我说一句话，她默认了，她竟然默认了！”
黑影开始变得激动，手铐脚链的声音不断传出，伴随着黑影恶狠狠沉甸甸的音色：“她就像她爸妈那样，不断挑我的刺，不断地指责我。然后她提出离婚……其实我他妈有想过，既然你跟我过得不开心，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他妈的，她竟然已经找好了下家。什么意思？哪个男人能容忍被戴绿帽？我和她吵了一架，她跑去厨房拿刀想砍我，刀被我夺走了，但她还在打我，我一气之下也是出于防备，我才杀死了她。”
突然。
黑影扭头看向众人，恶狠狠地质问：我有什么罪？一切的开端不都是因为她吗？是她先招惹我℡[(，装作一副爱我的样子。要不是她先举起刀想杀我，我也不会杀她。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惹的祸事，死了能怪我吗？我没罪！我有什么罪！你们说，我有什么罪！”
黑影疯狂摇晃着被告席，咆哮着威胁着。下一瞬，黑影的声音戛然而止，它不再说话，只剩下愤怒的动作。
到审判时间了。
众人被癫狂的黑影吓到，哆嗦着举起手里的牌子。
在镜子里，众人的倒影步调一致地也举起牌子。
李嫣嫣紧张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视野之中，镜子里的自己也随着本人的动作举起手中的牌子。她几次确认，自己举的牌子是‘罪当其罚’，但镜子里的自己举的却是‘无罪释放’。
怎么可能释放一个杀人犯，她根本不相信黑影的话，妻子已经被他杀死，他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谁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李嫣嫣压根不想听一个杀人犯的辩诉，她只想给杀人犯定罪。
这么想着，李嫣嫣着急地去确认镜子里其他人的牌子。
从最左边依次看下来，镜子里每一个人都举着‘无罪释放’，除了周励。
镜子里的周励没有举牌子，而是茫然地直视前方，像是在看镜子以外的人。
因为镜子里的‘周励’没有举牌，镜子里的十一个人只有十个人举起了‘无罪释放’，而镜子外有十一个人，十一个人都举着‘罪当其罚’。
‘罪当其罚’十一票，票数超过了只有十票的‘无罪释放’。
定罪了！
定罪了！
定罪了？
李嫣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周励就坐在她的左手边。周励举牌时掀起的微弱气流可是扑到了她脸颊的。
周励是举牌了的，怎么镜子里的‘周励’没有举牌。
霎时，李嫣嫣身体有一瞬的僵直。
她不敢直接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周励，而是僵硬地，一点点侧头，用余光去瞟。
视野随着她机械般侧头，李嫣嫣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周励举牌的手，但周励的手很奇怪。
周励举牌的手是右手，而他坐在李嫣嫣的左手边，按理来说，周励握住牌子的右手应该是手背对着她才对。
但周励的右手却是手心那一面对着她。
这是正常人不可能做出来的手势动作，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将掌心翻转一百八十度。
李嫣嫣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盯着周励的右手，发现周励的右手，手指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是小拇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
不可能！
这是左手手指的顺序，正常的右手手指顺序是：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周励就好像是左右手长反了一下。
长反了？
反。
李嫣嫣情不自禁呢喃这个词：“长反了？反了……”
忽然想到什么，李嫣嫣冷汗下来了。
镜子的倒影和本体就是反的……
在她身边坐着的不是周励，而是镜子里的‘周励’。
发现了李嫣嫣的视线，周励偏头看她，脸部的肌肉一扯一扯，筋膜蠕动，像是极其不适应的模样。
李嫣嫣捂住嘴，看着周励一点一点，拉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同时，李嫣嫣也看清，他手里举着的牌子压根不是‘罪当其罚’，而是……
‘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