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遇

听人说泠城锦绣山河、美人如云,主要那“云”里还有一朵极品,谢喻便溜溜达达入了泠城。不过他现在可不是一副叫花子样儿了,摇身一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公子爷。

只见他从头到脚换了身新,穿着时下最新流行的款式,脚蹬反光的黑皮长靴,早先乱糟糟杂毛乱飞的头发如今竟也梳得齐齐整整的,还故意在额前留了一缕飘逸的秀发,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把折扇,大雪天的,一边晃悠一边怼着那缕秀发扇凉风,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子骚气外溢的流里流气。

不仅如此,他还住着全城最好的客栈里最上等的房间,吃的是美味佳肴喝的是琼浆玉酿,成天出入的是夜夜笙歌的高级烟花场所,隔大老远就能闻见他身上在脂香水粉里打滚留下的万里飘香。

一个好吃懒做的叫花子哪里来的钱呢?你肯定会觉得他是偷的。这你还真错怪他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是绝对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坏事的。

他确实身无分文,无论是买新衣服吃美酒还是眠花宿柳,他都一分钱没花,刷的都是“泠月公子”的小白脸,把账都记在这个毫不知情的冤大头身上,走哪儿都跟人说自己是泠月公子的老相好,唯恐不能人尽皆知似的。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愣是把那位冰清玉洁的“泠城白月光”拉下了神坛,活生生把人家的好名声给弄得臭气熏天的。天玄近几日也是门庭若市热闹的很,基本都是拿着账单子来要钱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谢喻一如既往地在某家特定的高楼酒肆,某个特定的位置,像是在等某个特定的人。

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时不时跟着哼几句,小日子简直不要太快活。还时不时深情满怀地吟几首诗词,什么“取次花间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又什么“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叫人听了还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的多情种呢。

忽然,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来人理所当然且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谢喻半托着腮,颇有几分宠溺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不吃白不吃”的人,点评道:“阿月今日这张皮可真是辣眼睛。”

说着目不斜视地倒了杯酒放到对面,柔声细语地道:“来,喝口酒,别噎着了。”

祝少行还真噎着了,不过很大程度上是被这人说话的调调给噎着的,却也没喝递来的那口酒,而是另外叫人上了一壶茶水。

谢喻颇有几分意外,便问道:“阿月竟不喝酒么?……还是担心酒后乱性控制不住自己的深情,对谢某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祝少行定力十足地喝了口茶,对这种喜欢拿己度人的人简直没脾气,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他似的,脑子里成天就想着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便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道:“元清道长且放宽心,在下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谢喻皱了皱眉,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阿月为何总唤我道长呢?显得多不亲密呀。要不你叫我阿清,清清,小清清……不若你唤我一声哥哥吧?”

祝少行夹菜的手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异样,眼皮未抬便道:“元清道长若是想听人唤哥哥,自去找你那些老相好唤去,想听多少声都行。”

谢喻眼睛一亮,喜出望外似的:“阿月这是……吃醋了么?”

见祝少行面色不太好,没搭理他,谢喻便想当然地认定人家是吃醋了,凑近道:“我只想听你一人叫我哥哥。”

往前凑的人肩上忽然落下一只小手拍了拍,只见来人自来熟地落坐在他旁边,拿了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位大哥哥,你可千万别听我这个流氓老爹放屁,他这些个千篇一律的甜言蜜语不知道哄骗过多少人了,就是没有一千也得有个百八十,平日里但凡见着个美……”

小丫头瞅着祝少行那张倒胃口的脸,“美”字没说出口,硬生生在满舌尖打了个旋,囫囵吞了回去,“……个人便恬不知羞地要人家喊他哥哥。”

说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对祝少行道:“而且啊,我这个老爹还是个花心大萝卜,朝三慕四水性杨花,一旦睡到手了,便抹抹嘴不认人……”

她话说一半便被人拎起后领子拽了回来,谢喻眯起眼对她道:“谁是你老爹?小孩子说瞎话小心被阎王爷割舌头。”

宋司漾便对着他吐了吐舌,“你又不是阎王爷,不过那阎王爷据说也是个花心大萝卜,老相好都遍布大魍魉鬼境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撩美人呢,哪有空管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小事。”

谢喻闻言愣了愣,忽然摇头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道:“阎王爷的名声这么差的么?”

宋司漾仰头灌下一杯酒,颇为悲伤地叹了口气,对祝少行道:“唉,我那可怜的老娘便是给他活活气死的,想我老娘在世的时候,我这老爹还知道收敛收敛,如今却连自己的亲闺女都不肯认了,尽没日没夜地在烟花勾栏之地鬼混……”

说着便凑近闻了一下“香饽饽”身上的味儿,然后捂着鼻子“咦”了声,嫌弃地:“瞧这一身的香脂水粉味儿,都能熏死苍蝇了。”

谢喻觉得这丫头就是他命里的小魔星,专门给他使绊子来了,便一挑眉道:“小毛丫头,感情你是只苍蝇呢?”

宋司漾皱着鼻子对她“老爹”卖了个乖笑:“当只苍蝇也比老爹您臭哄哄的要强啊。”

谢喻瞅着这人畜无害的笑容,心道得亏你不是我亲闺女,不然指定把你这小玩意儿拎起来一天吊打三顿。

这俩嘴碎的人在祝少行的眼里倒真像对亲父女,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阿月千万别听小孩子胡言乱语,”谢喻拎起茶盅倒了杯茶递过去,抛了个媚眼道,“我那话就只对你一人说过,以后也只对你一人说,其他的人再美我也绝不多看一眼。”

宋司漾艰难咽下满嘴的饭菜,抢过话头道:“大哥哥可别被我老爹给骗了,我这个爹呀没什么大志向,成天就知道晒太阳喝花酒和人鬼混,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跟他混在一起以后怕是哭都没地儿咯。”

谢喻细品着杯中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小丫头,你这回还真说对了,你老爹我还真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想找个人鬼混一辈子。”

言罢风一阵儿地窜到了对面,吹耳边风似的地低声道:“最好是不舍昼夜的那种。”

祝少行眉心猛地抽了抽,一双狭长的美目微微睨视,却满是刀光剑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您也不怕闪着老腰。”

谢喻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地拖着长音道:“不怕不怕,哥哥腰力好的很,只要阿月能够受得了,我多久都可以。”

宋司漾却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般,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也没有被这两个龌蹉的大人所影响,就好像见惯不惯似的。

听得握拳的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谢喻又风一阵儿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若无其事地品着没喝完的那杯茶。

“咦,好苦!”宋司漾扭头一口吐出了茶水,赶紧用酒漱了漱口,不解地问祝少行道,“大哥哥你怎么爱喝这么苦的茶呀?”

谢喻看了看手中的茶,疑惑道:“是吗?”说完便啜了一小口,细细品了品,搞得好像自己是个健全人儿似的。

祝少行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这叫作吃得苦中苦,方知苦中味。”谢喻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颇有几分深意地道,“你们这些小毛孩没吃过人生的苦,哪里懂得苦是什么滋味儿。”

“有些苦尝过了,便不觉得这茶有多苦了。”祝少行低头喝了一口杯中茶,面色无波无澜,似乎很习惯这种苦涩的味道。

宋司漾看着这俩故作高深的大人,颇为不屑地“嘁”了声,拿了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既然人生已经够苦了,又何必还要自讨苦吃,还不如吃口甜的来的爽快。”

谢喻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也从盘里拿了块白净的桂花糕,拿在手里看了会儿说道:“是了,人生苦短,倒不如及时行乐,吃口甜的,心情也畅快些。”

不过这香甜的桂花糕吃进他嘴里就是浪费,却见他样子倒是装的挺足,愣是把无滋无味的东西吃出了人间美味的享受模样。

末了,还不忘点评道:“泠城真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人美地灵,连块桂花糕都做的如此……如此……”

另外俩人面容呆滞地看着他“如此”了老半天,只见他对着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沉思了良久,然后深情地如此了一句“如此地冰肌玉骨啊”,说完便将它塞进了嘴里,阖上眼眸细细咀嚼,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

宋司漾便将他摇了摇,“哎哎,老爹,醒醒……”

“阿漾!”

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声,宋司漾眉头一皱,往楼下望去。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疾步走了进来,面容清丽,一身浩然正气,属于鬼见了需要绕道走的那种气质。

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细狭,雕嵌着翎眼栉纹的浮塑,一看就绝非俗物。只是剑柄上却突兀地挂着一串简简单单,或者说简陋的红穗子,显得极不相称。

谢喻也望下瞧了瞧,伸手蹭着自己下巴道:“……是个美人呢。”

白衣女子上了楼来,拉过宋司漾的手,轻声细语地道:“阿漾,别闹了,跟我回家吧。”

宋司漾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呲溜”躲在了谢喻身后,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来:“我的好姐姐,那何时是我的家了?我姓司,不姓宋,那不过是你宋月寻的家罢了!”

言罢便从窗里跳了出去,在人潮如流的大街上,对着谢喻做了个鬼脸,大声喊道:“流氓老爹,下回再找你喝酒啊!”

然后便像游鱼般流窜进人群里,没了踪影。

谢喻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还遇上个小酒鬼闺女了。

白衣女子望着她跑出去的方向,目光暗淡了下去,眼底流露淡淡的悲伤来,显然宋司漾方才那字字带刺的话伤到了她。

她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抱剑欠身作了一揖:“小女明月剑庄宋月寻,多谢二位款待小妹,这顿饭钱算我的。二位慢用,小女先行告辞。”

面对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也没搭上半句话的美人,谢喻故作惋惜的模样,便又开始诗兴大发了,生怕有人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听曲儿听来的那点墨水似的。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谢喻眼睛眨了一眨,笑意深深地道,“阿月,你说是不是名字里带‘月’的都是天生的美人呀?”

祝少行便应景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意指你该去看看眼睛了。

谢喻便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关系,我是个只注重内在美的人。”

祝少行:“……”

谢喻低头抿了一口杯中酒,道:“阿月可曾听说个叫做月牙谷的地方?”

祝少行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只听那人眼神飘忽地道:“传言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青山连绵如同美人的背脊,野花遍地好似美人的霓裳……”

饶是祝少行涵养功夫十分到家,也比不上这位风流才子联想功夫到家,似乎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联想到美人身上去,而且什么话到了他的嘴里都会变味儿。

祝少行实在懒得听他在这里放屁,抬脚便走,觉得从这人嘴里飘出来的话,就跟他身上的万里飘香似的,熏得人唯恐避之不及,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来的了。

不过也只是几乎,走了两步便又想起来了,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冷冷撂话道:“刨去今日这顿饭,一共两百银七钱九分,三日之内要么还钱、要么抵命。”

谢喻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夸赞似的,“噗嗤”一笑,对着迷人的背影道:“卖身行不行啊。”

结果人家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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