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忘记了还是出事了?她无法判断,却不敢有任何犹豫,急忙发力要将张茶拽回来,谁料刚一发力,藤条立刻往下一坠,传来再明显不过的空落感。
张茶的体重是常人的数倍不止,对此她已然知晓,就算距离岛心越近,躯体会越小,也不该出现如此明显的空落感。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藤条从张茶身上脱落了,可问题是,此地的藤条极其坚韧,且早已适应寒潮,不可能轻易折断。
既然如此,藤条是如何脱落的?
空等是不可能想明白的,虞雪心久违感受到了焦躁的情绪,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冰螭剑噌然出鞘,身随剑走白衣猎猎,朝张茶的方向疾驰而去。
要知道,寒潮还处于爆发状态,全力运功内守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御剑奔行。
很快,她的周身就挂了一层冰,飞扬的白衣和青丝都被冻结,睫毛霜花重重,呼吸出入成晶,以至于连御剑都做不到了,不得不顶着宛如万刀扑面的寒潮步行前进。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呼喊,却根本张不开嘴,因为一张嘴舌头就会被冻住。
由于距离岛心越近自身会越小,再加上只能艰难步行,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足足用了三次计数,也就是九十息的时间,才终于望见了张茶。
九十息,足够将一个普通人冻死一百次,纵然张茶有巨灵罡护体,也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果然,透过翻滚的粘稠白雾,一尊冰雕出现在了视野中。
冰雕依旧保持着盘膝端坐的姿势,却由于覆盖的冰太厚,轮廓已经不似人形,甚至已经看不到衣着原本的颜色。
心头猛然一沉,虞雪心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那已然不成人形的冰雕。
五个月以来,虽然彼此的交流并不多,偶有交流也是为了探讨逃离此地的方案,且多是张茶起话头,但自己已经习惯了张茶的存在。
自己负责采摘可食用的野果,张茶负责钓鱼炊饭,彼此之间甚至已经形成了简单的默契,每次看着张茶专心做炊饭,品尝他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更重要的是,张茶并不惹人厌。
张茶并没有如那些男弟子,要么垂涎自己的容貌,要么摄于实力地位对自己毕恭毕敬唯唯诺诺。
张茶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淡,没错就是平淡,甚至一开始谈到仙宗和蜃楼问题的时候,还会毫不留情予以驳斥。
其次,张茶很聪明,但凡能在修行上取得一定的成就,有哪个不聪明的?仙宗高徒要是有一个傻子,那才是见鬼。
但张茶的聪明与众不同,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智,朱玄风也好,别的仙宗男弟子也罢,再聪明也与自己走的是一样的路,且落在自己后面,是追赶者。
而张茶不同,张茶与自己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且成就非凡,是并行者。
每一次遇到难题,他总能用自己难以理解的方式迅速找到解决办法,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得倒他。
自己的一些想法,他也能立刻理解,并更进一步予以反馈,有些时候自己甚至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他没有离开仙宗,得到仙宗倾力栽培,是否会取得不逊于自己的成就呢?
可惜,这个命题注定不可能成为现实,短暂的闪回被刺骨的极寒拉回现实,虞雪心一咬牙,冰螭剑朝张茶一剑劈落。
除非亲眼看到他的尸身,否则她绝不信他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剑锋斩落,冰雪纷飞,几乎就在剑锋接触到冰层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死寂的暗蓝色冰雕中心,突然亮起一团明亮的玄青色光芒,光团越来越炽烈,以至于冰封的表面都咔嚓开裂。
一道光束从裂缝中奔逸而出,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表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蜘蛛网似的向四周延伸,而后轰然炸裂。
虞雪心措手不及,被冲的向后倒飞,飞溅的碎冰打在身上疼得厉害,却眼也不眨盯着前方。
只见如雨的碎冰之中,一团炽烈如太阳的玄青色光团冉冉升起,万千光束轮转照耀,连凌冽的寒潮都被逼退。
方寸之地,风停雪止,玄青色光团中浮现出一道身影,由于光芒太过刺眼看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丈高。
张茶似乎感知到了虞雪心的存在,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退。”声如牛鼓,低沉厚重。
紧接着他的轮廓开始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眨眼的功夫就超过了三丈,本就已经炽烈的光团也随之更加逼人。
虞雪心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流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却不敢耽搁扯剑急退。
自己虽然修为境界超过张茶很多,但功力必须全部拿来应付寒潮,相当于修为被全部压制,任何附加的外力,都可能会造成损伤。
原路返回沙滩,虞雪心才停下来,仰头望去,光芒依旧清晰可见,玄青色的小太阳缓缓回缩,其中的人形轮廓则逐渐清晰。
那是一尊目测超过三丈高的巨人!
巨人并非实体,而是呈半透明状,头生牛角长发如鬃,通体玄青缭绕着碧色火焰,肩背健硕肌肉虬扎,狂野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其中又带了三分凶煞,宛如觉醒的上古凶神。
“这是……法身?”虽然方才已经有所猜测,但虞雪心还是大吃了一惊。
张茶明明连六重都没有达到,怎么可能突然修成法身?又怎么可能修成如此彪悍的法身?
要知道,法身的大小和自身修为境界是成正比的,空吟的梵天法身也不过丈余高,张茶的法身怎么会达到三丈?
而且此法身无论气息还是外形都极为罕见诡异,纵览仙宗典籍,也完全找不到任何相关传承的记载。
另一边,漂浮在巨人内部,张茶似乎也有些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巨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接着豁然抬头,迎着凌冽的寒潮,大踏步朝岛心奔去,望着张茶远去的背影,虞雪心几度抬剑,却一次次按了回去。
五个月以来,张茶不止一次推断过,岛心与外界连通,每次寒潮通道会打开,只要能抵抗寒潮,就有机会穿过通道。
倘若推断正确,张茶这一去必不会再回来,毕竟仙宗蜃楼道不同。
“道不同吗?”虞雪心仰头望天,喃喃念了一句,随手将剑插在地上,面朝冰水,背对寒潮,再无一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潮终于褪去,寒冰立刻开始消融,万物重现生机。
虞雪心却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不移,宛如石雕。
便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是有些虚弱的声音:“你站在这做什么?”
虞雪心的背影明显一僵,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脸色苍白步履虚乏的张茶:“你没找到出口?”
“找到了,虽然不知道通向何处。”张茶答。
“那你为何不离开?”虞雪心问。
“真元耗尽,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安全起见还是等下次吧。”张茶语气中满是无奈,完全没有留意到虞雪心的眼神变化。
“既如此,三日后你就离开吧。”虞雪心收回目光,语气很淡很淡。
张茶:“那你呢?”
“等我修为足够,自会出去。”虞雪心回答得很简单。
张茶却是一怔:“你尚未修成法身?”
虞雪心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会?以你的修为……”张茶没有说下去。
毫无疑问,虞雪心的天赋和修为都在法智和空吟之上,以仙宗的传承,怎么会没有修成法身呢?
除非,她所要修习的法身太过强大,要求太过苛刻,而这样的法身一旦修成,必定有惊世骇俗之威。
毕竟关乎修行秘密,张茶不便多问,只能转身准备回驻地休息恢复。
“你的法身是怎么回事?”虞雪心突然开口。
“那真是法身?”张茶自己都有些不敢确信。
虞雪心:“没想到你看似修为平平,实则深藏不露,蜃楼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张茶总觉得虞雪心的口气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挠挠头尴尬解释:“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当时……”
考虑到只有此地之物不随距离岛心的距离发生变化,想抵抗寒潮,必须将自己与此地的环境同化,从而欺骗此地的规则。
当然,普通的同调是不够的,必须更进一步才有可能做得到,原本只是尝试,一旦失败或者坚持不住,就让虞雪心把自己拉回去。
谁料也不知怎么搞的,真元和巨灵罡突然相继停转,瞬间失去了对寒潮的抵抗能力,被自内而外冻了个透。
本以为必死无疑,巨灵罡又突然暴走,连带着隐藏在右手中的凶灵之力都被卷了进来,而后骤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外放,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了法身巨像。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寒潮竟然被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