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桌上的饭菜早就已经冷透,可围坐桌旁的爷俩却神采飞扬,感慨地回忆着过去,充满希望地畅想着未来。
一直聊到了夜深方才歇息,隔壁屋里,月光透窗洒落半室,小书黛睡得很是香甜,仿佛正寐着什么美梦,微笑着喃喃梦呓。
森宫混沌兽安分地缩在小书黛脚下的被子里,微眯着一双碧赤异瞳眼眸,温暖舒适地连连打盹,马上就要睡去。
房外屋顶上,一阵风起,将洁白的积雪吹扬而起,细雪纷飞。
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倚靠在屋脊侧的暗影之中,仿佛便是那道暗影的一部分。
虽然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和瓦片,他的身体却好像一点重量和温度都没有,完全没有在积雪和瓦片上留下丝毫痕迹,就连冰雪都没有融化一分。
长而厚的黑色围巾依旧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在外面两只冰冷的眼睛,那双眼睛,比这北国的寒夜更冷。
森宫混沌兽站在树冠顶上,肥胖的身躯将树冠的冠尖压得弯不成形,不停摆来荡去,它双眼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树冠上掉下来,摔成肉泥。
森宫混沌兽最后望了一眼小主人房间的方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将身体向前倾去。
再见了……小主……
森宫混沌兽心中最后的遗言还没有默念完,一个世上最甜美悦耳温柔的声音,便从树下响了起来。
小书黛掀开了屋子的棉帘,仰起头来,认真地问道:“小宫,我们要吃饭了,你不来吗?”
森宫混沌兽狠狠一怔,小主人还是记得自己的,小主人还是宠爱自己的。
森宫混沌兽那那灰色的世界,立刻被水彩填满了绚丽的颜色!
它激动得骤然跳了起来,谁知道,却一下子折断了脚下原本就摇摇欲断的树枝。
森宫混沌兽沉重的身子接连砸中了几根繁茂的大松枝,使得如涛的树冠上翻出了几个巨大的浪花,从大松树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它那看来娇小实则强劲无比的禁兽身躯再从地上一跃而起,欢叫着直奔小萝莉而来。
清晨的阳光还是那样和煦温暖,不过,张茶的心情可半点儿也不和煦。
张茶郁闷地看着差一点就到了嘴的肉丸子坐在书黛身前桌上,远远地躲着自己,看得见吃不着。
虽然总算再度安全了,但森宫混沌兽的心情同样痛苦,因为这一大桌子的菜,根本就没有一个它能吃的。
它饿得要死,但它是吃素的,而且只吃最完美最新鲜的果子。
张茶大少爷显然完全无法得知肉丸子发呆的原因。
张茶不快地说道:“怎么还让它上桌了?这也脏死了,武叔,拿个破碗给它点剩骨头让它去墙角啃去。”
武叔虽然不怎么清楚森宫混沌兽的习性,但也隐约知道,森宫混沌兽是吃素的禁兽,他心想既然它被书家小姐驭服了,还是别在自己家给饿着了。
只不过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青菜,武叔便去灶房挑了两只大土豆,洗得干干净净,摆到了森宫混沌兽的面前。
可谁知道,森宫混沌兽极其厌恶地瞥了身前的两只土豆一眼,就一伸小爪,全给扒拉到了地上去。
看着在地上“骨碌碌”撒着欢儿滚动着的两只土豆,武叔平静地转身出屋,取来了全家最破的那只碗,又在里面放了几根还留着张茶口水的剩骨头,放在了墙角。
张茶伸手把森宫混沌兽拎起,像丢球一样丢到墙角。
小主人专注而优雅地吃着碗里的饭,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企图阻止张茶对森宫混沌兽施暴的意思。
森宫混沌兽受气包似的蹲在墙角,看着面前破碗里的几根剩骨头,就像一尊肥雕像,一动也不动。
张茶往嘴里夹了块肉,一边嚼着,一边将目光瞥向了蹲在墙角不动的肉丸子,突然之间,心思又是一活,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张茶尤不死心地向书黛说道:“丫头,你看,它真是什么也不吃呀,我就说,它就不是能在咱们这地方活的妖兽,咱们是根本不知道它能吃什么,也没有它能吃的东西。”
张茶顿了顿,语气中堂而皇之地多了几分热切:“反正它怎么都得饿死,就干脆趁着还没饿瘦,宰了给哥哥解解馋呗。”
小书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是,她还没有开口。
森宫混沌兽就像触电了似的全身剧烈一抖。
森宫混沌兽伸出了两只小爪,以着饿虎扑食之势,猛然抱起了面前碗里的剩骨头,张开大嘴,仿佛咬在嘴里的是杀父仇人,狠命地啃了起来。
武叔喝着肉汤,瞠目结舌地看着森宫混沌兽大口嚼着张茶吃剩的骨头。
如果忽略掉,它那两行小河般清澈的眼泪的话,简直就像这辈子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样。
武叔再也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坐在身侧,正一脸郁闷吃着饭的张茶,居然把森宫混沌兽当成狗来养,硬生生把素食的禁兽逼得开了荤。
这事儿除了张茶这小子,估计就算把整个乾门天下翻个底朝天,也再没人能干得出来了。
三人吃完了早饭。
武叔去洗碗,森宫混沌兽蹲在堆积如山的剩骨头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继续与之战斗。
张茶把早上刻好的小链坠放到了书黛面前,小书黛虽然年幼,首饰盒的丰富程度及价值却远远傲视于城中任何一位大户小姐。
不过,在张茶哥哥送的礼物面前,即便倾城之宝也不值一提,张茶哥哥的一切,都永远霸占着她心头所爱的最顶端。
小书黛欢喜地将这个链坠捧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很显然,北靖营那位老首饰匠人手艺大不一般。
这枚寒冰裸石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就像一颗羊脂白玉,与另一颗鲜红火属妖石一同嵌饰在了一起,精巧美丽。
如果把这个小链坠放到阳光下去看,便会看到,其上细致地刻着十数朵或盛放或含苞的梅花。
乍一看去,这些梅花娇嫩无比,栩栩如生,再仔细看下去,会发现它们其实并不是梅花,而是很似梅花的一幅妖石法阵。
小书黛很喜欢,仔细翻看了半晌,抬起头来向着张茶一笑,张茶便温和笑着,将链坠从小书黛手中接过来,亲手为她戴到了颈上。
窗下桌前,兄妹俩的身影温馨美好,没过多久,书府派来接书黛的马车到了。
小萝莉便抱着她那肥肥胖胖的超级重量级礼物——森宫混沌兽,坐上了马车,向巨石城方向归去。
小萝莉所乘的马车消失在街头不久,术小竖的马车便驶进了石子儿村。
术小竖一下了马车,就急匆匆地推门进了打铁铺,他穿过前铺,进了后院堂屋,问道:“武世叔,张茶贤弟回来了没有?”
武叔微笑说道:“回来了,正好我这就要出去一趟,你们俩先聊着,晚上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术小竖一听,立刻大松了一口气,恭敬一礼说道:“是。”
术小竖一进了里屋,便看到张茶正倚在炕头看书。
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炕前,极为关切地说道:“张茶贤弟,你总算是回来了,真是让我担心死了。
你没事吧?要不是武世叔不准,我早就修书回京,请我四叔来,好好教训教训北靖营那帮目无王法的东西。”
张茶见状,连忙掀开棉被,撑起身子,作势就要下炕,感激地说道:“竟让小竖兄如此担心,真是愧煞小弟。”
术小竖赶忙伸手来扶张茶,感同身受地说道:“这几日来,张茶贤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千万要好好将养。”
便在这时,外屋传来了一声关门的“吱嘎”声响,武叔的脚步声声声远去,魁梧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前铺里。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炕前的这对“友兄贤弟”沉默着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张茶把要下地的那条腿收回来,又伸进了被窝里,收回目光里所有的疑似感动之色,继续面无表情地看起了手里的那本书。
术小竖收回了装作要扶住张茶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张茶几眼,突然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哟,听说让你瞎猫撞着死耗子,真跑北靖营里去了?”
张茶眼皮也没抬,轻笑了一声,翻了一页书,心想,你这个混账的兔崽子,带着我闯大阵,你倒是没啥事儿,可把我给害够呛。
见了面,连句抱歉都没有也就罢了,还有脸说我跑北靖营去了?
张茶合上了书,看向了术小竖,诚恳说道:“术大公子,您没事就好。
我听柯大人说,那夜你都快跑进横断山脉南麓的大石拉子里去了,还以为你是受了大阵的影响,心智受损严重,连北都找不着了。
还好只是感了点风寒,也是您这京城里的大户公子,娇贵着,那么柔弱的身子骨哪能经得住咱们北荒这刀子似的山风,还是赶紧回去养着去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