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打开笔记本,继续更新:
韩力算了下时间,巡使总察若是还没有来,证明真的不会来了,他们官府,有一套应急措施,若是城里发生重大危险,那么就会首先通知最近的巡检司,然后上报给高层,再下达命令给巡使总察,请求派兵驰援。
现在,巡检司不见人,巡使总察也不见人,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他看着韩力风轻云淡的神情,他真的很怀疑,也很疑惑,为什么这样年纪轻轻的人,竟有这等胆识和骨气,走这种剑走偏锋的路。
而且,这个道士的能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能控制九头蛇,巡检司,甚至是巡使总察,又敢忤逆巫风岭,袭杀巫妖太子,当众斩杀大将通玄,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很自私。”韩力语气冷冽,接着道:“什么叫你只是为了自保,你暗中勾结巫风岭那帮妖邪,也只是为了自保?你想让我跟关雪薇联姻,纳入你的麾下,这也叫为了自保?你很昏庸,你也很会演,这不是你的人生,这是原本属于你这具身子主人的人生。”
说到这,他的目光愈发冷酷,盯住关道成,仿佛要将他的心给挖出来。
“其实你很坏,不过,我觉得你这人但也聪明,也挺有本事,你敢冒莫大的风险,夺舍关道成,这足以证明你手段的厉害,我不知道他曾经是如何的,但你现在,至少让我很不开心,我知道若是再不加以扼制,整个锦明城,都会沦为你们这些鬼物的天下!”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很重,仿佛一柄重锤,砸在关道成心上。
是啊,说的没错。
关道成自认,他确实有这样的目的,当鬼那么多年,凭什么,他要成为孤魂野鬼,游走在这无妄之地,身为一个鬼,他也是有志向的鬼,他想出头,他不想轮回,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关道成夜半归家,洗了个澡,那时,他的身子极度虚弱,竟直接昏迷在水池当中,不省人事。他,一个鬼,恰好经过这个地方,当时有两个选择,要么寻找往生,走向轮回之路,要么就附身夺舍,同时面临大概率魂飞魄散的风险。
他很犹豫,也很彷徨,终于在他看到关道成的那些家人。
满眼担忧跑过来,扶起关道成。
他不再犹豫了,直接涌进这位城主的身子里,挤占他的躯壳。
他从那些家人眼中……
看到了爱,看到了关心,他也想要得到这种感觉。
这是身为人,最美好的情感。
也是他最向往的东西,当他曾经还是人的时候,只是个小乞丐。
没有衣食保障,饿死在路边。
他也想体验这种能吃饱饭,能每天睡暖床,能看见油盐酱醋的生活。
所以,他成为了关道成。
他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因为有人爱他,他也很爱这些人。
但是,正因为这样的爱。
他愈发地想掌控生活,他很害怕别人不爱他,害怕失去所有。
傀儡。
他想让周围的人成为他的傀儡,只要这样,就会有人永远追随他。
只有这样,他就会有安全感。
安全感,对于他这样一个鬼来说,那是无上的美好。
想到这里,他痴痴地笑了。
“六年……”
“这六年里,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我每天担惊受怕,怕的就是,有人来夺走我的这一切。”
关道成惨然一笑,随即,他眼角一抽,指屈成爪,竟朝着韩力的咽喉掏了过去!
韩力轻笑,眯着眼,就这么静静瞧着关道成,这种镇定,就好像他曾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同样的事情。
而且,通常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后果也很简单。
一道剑光闪过。
关道成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随后,才悠悠响起声音,‘啪嗒!’
他两眼瞪大,看着血淋淋的手掌,高声道:“不,你不能杀我!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是雪薇!对,雪薇我也可以直接让她嫁给你,替你当牛做马!”
“还有,我那几房太太,都可以给你!相信我!她们会让你很快乐的!钱,我有很多钱!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城主啊!你若是杀我,后果很严重的,你懂吗?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保证马上滚出锦明城!永不回来!”
当着韩力的面,他拿起传音石,飞速拨通:“备马!赶紧,对,我没有任何危险!赶紧过来!”
随后,他忍着痛,在墙壁上摸索,很快就摸索到一个机关,轻轻一摁,墙上就出现一个暗屉,里边有根钥匙。
染着血的钥匙扔在韩力面前,他战战兢兢道:“我所有的财宝都在地下金库里,现在,全都是你……”
话未说完,下一瞬,爆响声响起,整间屋子弥漫出血雾。
关道成失去知觉,眼前皆是红色,随后,他的身子轻飘飘,竟飞到了空中,此时,身上已经毫无痛感!
看着身子,虚幻且透明……
他一喜,自己作为鬼,还活着!
只是,不知为何,尽管他失了心,却仍然感到体内有个什么东西一震。
韩力竟能看见他!
目光死死盯着他,他感受不到温度,却能感受得到这股阴冷!
他想逃走,飞出去,可是当目光与韩力眼神接触的那一刹那,他整个精魂不受控制,浓浓的黑暗席卷而来,将他整个身子笼罩在内……
随后,他又恢复了感知能力。
面前有个恶魔,八尺长的红舌舔舐着嘴唇,手中有柄弯刀,缓缓贴向他的肌肤,是熟悉的冰冷,此时,弯刀正一片片剜下他的肉……
如此往复。
“道长,您胆子可真不小……”
韩力正想起身,却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有个人走了过来。
“……不过我喜欢。”
他索性坐下,两眼微眯,静静注视着来人,门框有点窄,来人体型很大,卡在门框中,退后,又侧着身子进来。
‘嘶啦——’衣衫摩擦在门沿上,发出令人心疼的撕裂声。
“奶奶的,这门修得那么小。”
王思德狠狠踹了脚门,却见这门撞到墙上又弹回来,砸在他脸上。
韩力轻轻咳嗽,不知道说什么。
“咦,这是?”王思德摸着脸,低头看见一个发光的东西,弯腰捡起,发现这是把精致的钥匙,他看向韩力,面上浮现出笑容。
他暗戳戳藏进衣袖里,大步走到韩力面色,宛若无事发生。
看见这熟络的动作,行云流水,至臻化境,韩力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少干这事,这抄家的经验,他称第一,在锦明城无人敢称其二。光看把钥匙,就知道里边暗藏玄机。
这种眼力,王思德以外的人,韩力从来就没有见过。
“我相信道长是不会介意的,你不知道,刚才我可是花了重金!才将巡使总察还有巡检司那边的人买通!若不是这样,你以为这事能那么顺利?”
王思德嘿嘿笑道,随后微微仰头,得意看着这位道长。
韩力稍稍点头,方才他确实感到疑惑,这等大事,竟没人过来支援这位城主,怎么想怎么奇怪。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只要有钱,上帝就会为你开门。
这便是钞能力最为变态的地方!
随后,响起敲门声,有两个护卫架着刚才那个黑袍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的脑门横穿一支箭,掉着血。
“王大人!目标已死亡!”
王思德摆了摆手,淡声道:“死了就死了,还带来这里干什么,没看见我正在忙吗,拖出去埋了吧。”
“是!”黑袍男子被拖了出去。
令韩力惊讶的是,这王思德,是有点东西的,甚至有点可怕,区区一个文员,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很相信,若是锦明城没有自己,这王思德肯定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是能登顶的。
“王官人,手段不小嘛,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
“诶~哪里话!一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罢了,不像道长那样,武力通天,想杀谁杀谁,砍谁砍谁,这才是我等小辈企及的能力,真是羡煞我也。”
王思德忙推辞道,尽管他听得很开心,但他深知,锋芒太盛,容易惹祸上身,哪天这道长不开心了,一剑把自己捅得爹妈都认不出,这就糟糕了。
韩力轻声笑道:“你就不怕,上边的人知道了,找你麻烦?”
这可不是说笑的,若是情况上报到了刺史那边,这小小锦明城,估计寿命也到了头,他王思德,也得锒铛入狱,至于韩力,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去。
只见王思德努起嘴,“切”了一声,摊了摊手,道:“我说你这道长,净会小瞧人,关道成上头能有人,我王思德就不能有了?更何况,我长得也不差,略逊你一分,我上头有人不很正常?”
闻言,韩力喜上眉梢,道:“那你给我说说,你上头有什么人?”
“天机不可泄露。”王思德摇头,露出一副‘我就是不说,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但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之后,他连忙说道:“哎呀,这不好说,人不止一个,而且还不是固定的。”
好家伙,越来越有意思了。
韩力其实也是有点小八卦的,这一听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今天这事怎么办,王大人。”
“诶!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王思德有些惊愕,这道长,后路都没想好,就等着自己给他擦屁股!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关道成是被你弄死了,锦明城肯定大乱,不过也不用慌,上头早就察觉到端倪,想动他很久了,只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事发突然,倒也合了他们心意。”
“所以呢。”韩力满不在乎道。
“所以啊,关道成之死,会对外宣称是意外身亡,他暗中做的事情,真当我们不知道么?就算闹到刺史那边,也不会有人为难我们,甚至管都懒得管,小小锦明城,还不知道大动干戈。”
“意外身亡?!”韩力愕然。
王思德轻描淡写点点头,道:“难道不是么,这件事发生得那么意外,安他个意外身亡有何奇怪的,况且,百姓大多不关心政事,很快就过去啦。”
韩力摸了摸下巴,对这番话表示赞许,不过他现在有点怀疑,这王思德是不是早有预谋,这件事他也谋划过,只不过正好借自己这把刀,杀了人。
见到王思德那淡定的眼神,他越想越确定,这厮肯定故意的!
阴呐,太阴了,拿我当棋子是吧?
正侃着大山,许问天的身影路过这里,“咦”了声,才发现人在这里。
“李道长,旗开得胜!遵您吩咐,城主府已被我们九头蛇占领!”
他微微欠身,恭敬着抱拳道。
王思德闻到动静,回头看了眼,上下打量着许问天,道:“你便是那九头蛇的堂主,许问天?”
许问天一愣,同样恭敬道:“大人说的没错,鄙人正是。”
“不错不错,很有精神。”王思德赞许看着他,以前他跟这种人,也算半个同行,所以自然有股亲切之感。
许问天听到这声称赞,诚惶诚恐,身子欠得更低。
同时,他眼里流露出些许敬畏。
他不知这位身着官服的男子是谁,但见到他跟韩力面对面讲话,甚至能谈笑风生,就知道这位绝不是小人物。
王思德沉吟片刻,忽然指着许问天跟韩力说道:
“我看这位是个人才,不如就让他接任新的城主吧,您意下如何?”
韩力看了眼许问天,笑道:“问天,你觉得如何?”
许问天受宠若惊,忙躬身,头都不敢抬起来,匆忙道:“不敢不敢,我这种混迹江湖,手脚不干净的,哪能当什么城主呢?”
他绝不想当什么城主,如此一来,无疑是把他往悬崖上推,若是稍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王思德眼里闪过精光,道:“正是因为这样,才要你当城主啊。”
‘噗通!’许问天听出语气不对,猛跪下身子,道:“谢大人美意!”
韩力见状,冷哼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中秋,枫叶昏黄,弦鼓鼎沸,香氛弥漫,月隐于世。
来往车马,逢人欢笑。
间里儿童,互相争闹。
照江叠节,载画舫之清冰;待月举杯,呼芳樽于绿净。
前日的余波,早就在灯红酒绿,祭月拜祖,推杯换盏的氛围中。
逐渐弥散。
却见夜空之上,有只白鹤,上面载着位衣袍鼓荡的俊逸男子。
韩力打了个哈欠,在月下,驾鹤云游,抬眼看去,就见玉盘挂空,隐约闻见桂树落下的氤氲。
大魏王朝虽与前世王朝无关,但这些习俗,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不管那么多,反正有就是了。
此时,他有点想念前世的日子,每到这种时候,就有股孤寂的感觉。
稍微出神的功夫,白鹤就来到锦明城繁华地带的上空,从上往下看,只见楼阁亭台鳞次栉比,分成形状各异的豆腐块,整夜都是灯火通明。
来回晃荡几圈,有点乏了,便推开白鹤,整个人轻盈落了下去。
唳——
白鹤亮翅,啸鸣着,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也不知飞去何方。
韩力源气忽然紊乱,一个控制不住身子,竟从天上翻滚而下。
嗒!
刘月在后厨切着月饼,恍然间,听到响声传来,吓了一跳。
“我去!”韩力摸着脑袋,从地上爬起,两眼打量着周围,却发现这里有点熟悉,好像发生过什么类似的事情。
直到有位美妇人持着小刀,皱着眉头走了过来,见到是韩力,她反应过来,小腹微收,稍稍舒了口气。
还好来的是李道长,若是别人从这落下,她就要尖叫了。
不知为何,只要看见是他,心中就有股莫名的心安,这种心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内心某个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就填满了。
韩力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眼刚修好不久的屋顶,笑了笑,道:“你这酒肆与我还真是有缘,刘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怎么地,就落到这里,这次说什么,我都要给你填上了。”
刘月眼里带笑,却故作愠怒的样子,轻哼一声,道:“李道长,想喝酒就直说嘛,何必这样忸忸怩怩的?”
“啊哈哈哈,有没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
韩力看着她的美眸,尬笑一声。
意会到他的意思,刘月面色泛红,柳眉倒竖起来,道:“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什么花里胡哨的……”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暗戳戳的高兴。
好在韩力不是直肠子,他向来是个温柔细腻体贴大方善良英俊聪明伶俐的良好青年,腰间紫葫芦抖了抖,一支金簪就出现在他手中,他双手递过去,笑道:“刘姐,中秋快乐。”
刘月“嗯?”了声,面色却愈发绯红,可是想到这东西,大多都是情人之间互送的礼品,他个李道长,怎会对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感兴趣呢?
她轻轻摇头,推辞道:“李道长,同乐,只是这簪子就不必了,你帮了我太多,我怎能屡受你的东西呢?”
“没有啊,你别想太多,我平常不轻易送人东西的,只是这些姑娘用的东西,我留着也没用,还不如送出去,让你们这些姑娘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你们?!
刘月从这句话中,清晰捕捉到了你们这两个字。
难不成,李道长还送了别人东西?
她顿时感到有些小失落,虽然心中知道,这李道长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但不论换作是谁,都不会太开心的。
当然,韩力只是随口说说。
至于道观里的那位打工人丁香,也仅仅送了她一对银耳坠。
谁让她上次跟爷发脾气呢?
“不行不行!这东西太过贵重,我怎能要你这样的东西?”
刘月摆手拒绝,即便心中想要得很,可是白白受人家这种东西,这传出去多不好,李道长的名声不就坏了。
他指了指屋顶,叹气道:“其实不是我想送你,只是这……”
刘月没好气瞪他一眼,道:“还以为道长你是真心想送我东西的,原来只是为了那区区破洞,这洞没眼没口,无非流点水,有什么好注意的。”
“拿着!”韩力忽然震声道:“给你你就拿着!听见没!”
刘月一怔,心里生出股委屈来,李道长竟然凶我?但见到他那不可反驳的眼神,她叹息一声,勉为其难接过簪子,道:“你这么凶,寻不到姑娘的。”
韩力满不在乎,姑娘不姑娘的,他根本没兴趣,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不过见到对方收下,这才少了些愧疚。
“满意了吧?”刘月摸着簪子,心里高兴得很,多少年没有人给她送过东西,更何况,这还是李道长赠的。
言罢,她转身走去,道:“进来吃点饼吧,还热乎着,酒也热着呢。”
“也好。”韩力点头,跟在身后。
今夜刘月穿着雕月银纹薄纱裙,倒也衬得气氛,酒肆内挂有灯笼,桌上摆有香薰,稀疏酒客举酒对酌,颇有一股子节庆之日,热闹繁华的味道。
这位美妇人的身段丰腴成熟,宛若柔柔细水,走起路来,腰肢轻盈,下边缓缓摇曳,举手投足间的韵味,更是吸引到不少酒客的目光。韩力看得出,有些酒客明显奔着这刘月而来。
不过好在之前为她打通灵脉,助她成为修行者,不然,若是某些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她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指不定要遭受什么不测之事。
但刘月明显不是好惹的,察觉到有些猥琐目光盯着她看,她猛一拍桌,把胸襟撑开,看得人心惊肉跳,那些人见状,忙灰溜溜收回目光,吃着小食。
不多时,她端着盘月饼出来,伴随一壶美酒,摆在韩力面前。款款坐下后,两只美眸盯着他,红唇轻启,道:
“道长,今日不陪哪位姑娘去逛街,怎么是来我这小酒肆寻酒喝了?”
韩力嘴里含笑,道:“刘姐把我当什么了,我除妖卫道,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跟什么姑娘卿卿我我的。”
两人闲聊许久。
一直谈到城内最近发生的大事时,刘月满脸疑惑。
“这城主竟然就这么死了……”
韩力点头,胡诌道:“传闻中,他被鬼附身,所以遭此大劫,这些都是他的命数,怎么也逃不掉的。”
刘月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味,他是能说这话的人么?
“也不知道谁那么大能耐,连这样的人物都能杀掉,不过,这锦明城还真乱,肯定有人暗中捣鬼。”
“是啊,所以你更是要远离这样的人,小姑娘家家的。”
刘月白了他一眼,挺了挺身子,没好气道:“李道长你还瞧不起人呢,我若是小姑娘,城里还有大姑娘?”
韩力瞟了眼,目光清澈如水,毫不见浑浊,只是他为人堂正,向来不做偷鸡摸狗之事,索性直接注视过去。
“李道长?你瞧什么?”刘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韩力收回目光,淡声道:“起伏不定,自然而然,不突兀,不多余,但很壮观,这是人间美好。”
“啊?”刘月一怔,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轻轻摇头,道:“没,我这是在夸你的项链,非常好看。”
刘月低头看去,就见胸上那串银链熠熠生辉,确实很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哪里话,也还行吧。”
很快,便夜深了。
幸好酒肆里有客房,韩力寻思着换换口味,就没回道观。
索性在这里睡下来。
……
……
许问天至今惊魂未定。
自从经历那件事,韩力那可怕的动作,他仍然铭记在心。
当时,他还以为真要被抹脖子了。
其实他不怎么怕死,但很奇怪,就是有点怕那位道长。
身上总是出其不意生出威压。
每次都能让他冷不丁哆嗦起来,他可是堂堂九头蛇堂主,这么多年,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害怕的人。
当然,他这种人,不可能当城主。
不过,就在这天,有个长得还不错的姑娘找上门来。
说要加入他们九头蛇,当打手!
可他们这种大帮派,哪是能随便加入的,更何况只是个姑娘,他们内部有规定,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平时不轻易招收女性,除非她的资质真的很高。
所以,今天一下午就倒了十八个。
这姑娘手段很厉害,属实出乎了许问天的意料。
最后,他亲自下场考察。
在压制实力的情况下,这姑娘居然能撑他个三招。
这已远远超过了入门水准。
不过,为考验她的毅力,并实力劝退这位姑娘,许问天没有怜香惜玉,故意挫伤她三根肋骨,将她的手打歪。
让她知道,这行,会闹出人命的。
只是即便如此,这位姑娘依旧不依不饶,许问天问她为何这么想加入九头蛇,却听她咬着牙道:
“我定会靠双手,博回我的一切。”
“姐姐,你等着,同样是兄妹,凭什么你日子就要过得比我好!”
“我会打响名头,证明自己!”
听到这些话,许问天微微动容,虽然不知道是何意思,但还是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把她编入队伍中,跟那些三流打手共同参加新人试水武会。
……
……
至于锦明城的新任城主,很快就上任了,是位孟姓男子,名为孟云。
此人秃头,只有寥寥几撂头发。
他是从知县升上来的,莫名其妙当上城主,让他很是意外。
在做交接工作之时,王思德在场。
跟他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尤其是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都说的明明白白。这位倒也老实得很,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在听到他如今的地位,全要仰仗某位平平无奇的李姓道长时,他便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联想到原城主的死相,立马让他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
说什么也要伺候好这位李道长!
之前那位敢作死,可是他不敢啊,活这么大把年纪了,勉强算个修行者,上有老下有小,整个家庭其乐融融,他还想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呢。
若是就这么栽了,他找谁说去啊。
更何况,初来乍到,无依无靠,刚把家人迁居到这里。
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
他好久都没有这种忐忑又紧张的心情了,最近一次,还是十年前,他当上知县的那个时候。
现在虽为城主,但他很上道。
心知这地位不是白来的,若是不按这些个有真家伙的爷说的做。
那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思德这个人很友好,当时边擦着一柄刀,边安慰他不要紧张。
孟云算是知道了,这位,胖胖的,在这锦明城肯定算是一位人物。这城主的位子,他刚坐下来,就觉得很烫。
烧得他老臀都要起了泡。
现在韩力已经是锦明城官府中重点关注的人物,这些天来,凡是听闻过他这些事迹的,都要为之色变。
就这样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锦明城搅得个天翻地覆!
不仅如此,他们还听闻这位,常去除邪诛妖,原本那股忌惮的滋味,又转变为敬佩,若是这样的人,都不能称之为侠,那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侠?!
当然,有些手脚不干净的,甚至是巫风岭的内应,都收敛了许多。
他们害怕,害怕这位道士,更害怕他手里那柄剑。
孟云想见这位道长。
天明的时候,他一大早就来到北玄观,两手提着各种礼品。
一个人。
咚,咚咚——
敲响门后,打开门的是个姑娘。
两只大眼闪着大大的疑惑,丁香食指贴在下唇上,问道:“咦?你谁?”
孟云笑了笑,道:“我是新来的城主,请问李道长在吗?”
“城主?”丁香眼色有些狐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怪男子,道:“我没听道长说过有什么城主会来啊。”
孟云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给丁香,道:“姑娘,还请过目,我姓孟,名云,久仰道长大名,特地来拜访他,就是不知道长有没有可来一见?”
丁香晃了晃脑袋,道:“道长今天不在家,嗯……你先拿东西进来吧。”
孟云一怔,忙点头,连道几声好,随即便将这些礼品带入道观里。
“道长,起来洗脸啦!”
酒肆内,厢房,刘月站在门口,端着盘水,柔声叫醒韩力。
此时天色尚早,正是‘巍巍擎峰,倾泻银光一片’的时候,他坐起身,运功吐纳,才把体内那团异火压下。
所以酒娘子自然是心中抱憾,未见到这番颇有意境的美景。
“咳咳,还给我打了水?刘姐倒也贴心得很,这般体贴,也不知以后哪坨牛粪,会这么庆幸遇见你这支花。”
韩力固然清冷,但若是有人对他好,嘴里也会冒出油来。
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是常年摸打滚打领悟出来的,没有眼力见没关系,只要拳头够硬就行,若拳头也不够硬,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也就一条命。
怕就怕,那种又硬又滑的人。
“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挺能说会道的,说的这些是什么话。”
刘月将脸盘摆在桌上,柳眉松下来,掩嘴偷笑。这李道长,她是愈看愈觉得此人跟常人别有不同,若是她再年轻个七八年,指不定要沦陷在这里。
韩力抓过这柔软的面巾,浸入水中捣了捣,待面巾湿透后,拧干了些,才贴到面上,缓缓揉搓,令每个毛孔都吸饱水分,很快,肌肤焕出光来。
些许凉风拂过,撩动发丝,摇曳在那俊逸的面容之上。
刘月竟忙不迭闭上眼睛。
原来这番容貌实在太过刺眼,竟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韩力微微叹息,看着水池的自己缓缓摇头,这个相貌,在前世至多只能排在第二吧,夺魁的还得是屏幕面前那位看着这行字的美男子。
一顿忙碌操作后,两人吃完早餐。
韩力对刘月灌输了些东西,曾经身为剑仙的他,指导个入门修行者是绰绰有余的,三言两语,一下就将她的疑惑还有要诀,都给点破了。
之后,他没再闲聊,提着剑,悠闲朝北玄观的方向走回去。
修行这条路,曲折婉转,如大浪淘沙那般,愈往后,难度愈高。而且极易找不准方向,没有悟性的人,便不知何去何从,兜兜转转数十年,还在原地踏步,在坊间有句流言戏谑道:
“劝人修仙,天打雷劈!”
事实确也如此,没有才能,没有机遇,什么也没有的人,就容易浪费大好青春,将人生交待在这里。不过若是有幸突破,到达更高的境界,那么整个人生阶层就会一举跨越到上等阶层。
不乏很多出身贫苦的孩子,正是凭借着血汗的浇灌,不顾旁人眼光,毅然走向这条路,最后实现人生理想。让别人既是艳羡,也是嫉妒,这位李道长,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仍心中有憾。
还未走到登峰造极境,就走向往生之路,开启新的轮回。
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回到北玄观。
还未进屋,韩力就见到丁香跟个头发稀疏的男子在说话。
孟云见到韩力,还以为只是这道观里的小道士,起初并未当回事,直到丁香‘噌’地站起身,纵身飞扑过去,怀着兴奋道:“道长,你终于回来了!”
韩力皱眉,闪身,让她扑个空。
他觉得很奇怪,这姑娘本来还是个冰冷冷的刺客,自从留在北玄观,整个妖就变了,变得他逐渐不认识了。
这道观真有什么魔力不成,能让这姑娘变得那么活泼。
其实这样也不好,睡觉的时候,这只狐狸,悄咪咪爬到床上,这毛绒绒的触感,每次都让他当成被子,盖在身上,早起的时候,就会特别尴尬。
听到“道长”两字,孟云大惊,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英俊,特别是发丝比自己浓密许多的男子,便是那位李道长!
他猛站起身,堆起规范的笑容,走到韩力身前,躬身道:
“鄙人孟云,是锦明城新任城主,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韩力点点头,看了眼丁香,就见她解释道:“这位老…先生,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在这里等了些时间了。”
“坐吧,喝点茶,有失远迎了。”
朝着孟云拱了拱手,他便自个儿坐在主位,两眼静静注视过去。
“哈哈。”孟云干笑两声,他觉得这位道长,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清冷,韩力解下剑,响起‘啪嗒’的声音,就见这孟云冷不丁站起身来,连忙道:“道上的规矩我都懂,若是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还请道长莅临指导!”
“……”韩力疑惑看着他,把剑挂在兵架上,怔道:“我只是个道士,这些条条框框的公务,我也不会啊。”
听到“不会”两字,孟云条件反射,突然道:“我可以学!”
完犊子了,又是个二逼。
韩力扶额,问道:“你学什么?”
“哈哈。”意识到说错了话,孟云尬笑两声,大脑飞速运转,接着道:“我可以学会教道长啊,若是你不介意。”
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尬聊啊,你以为你很幽默嘛?
“哦。”韩力道:“不感兴趣。”
闻言,孟云又发觉说错话,想起曾经深度钻研过的那本书《论如何在官场学会说话:八个要点》,里面说了,对领导说话,不能说我可以教你,因为领导会觉得你没轻没重,我身为领导,还用你教?于是,他又赶紧说道:
“没关系,兴趣是慢慢培养的,端正态度最重要。”
当他正为这番话沾沾自喜时,就瞅见两道冷漠的目光射了过来,透过他的瞳孔,冷意直直渗到五脏六腑之中,他浑身哆嗦几下,打了个哈哈,道:
“还请道长放心,身为城主,小的定会亲力亲为,事必亲躬,深入底层,为老百姓们谋福利,杜绝所有违背律法的情况发生,我会牢记道长的教诲,在未来的道路上,共同谱写锦明画卷。”
“……”韩力闷了。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牢记个鸟啊?
他现在心中很确认,这位绝对就是真真正正的官场中人。
而且还是那种,常年混迹,经常发言写文书的。
车轱辘话都说的那么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