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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愿者上钩】

崇祯六年,春。

流贼进入北直隶,参将杨遇春中伏而死,赵州、西山、顺德、真定诸地陷落。

又流窜至邢台摩天岭下,稍作恢复,前往武安,击败左良玉。守备曹鸣、主簿吴应科等,皆战死。

农民军肆虐河北,京师为之震动。

于此同时,官军围困登州水城,孔有德、耿仲明逃遁。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就是崇祯罢免大量兵部官员,下令重考而取中的那位。武科殿试结束之后,王来聘实授山东副总兵,对崇祯皇帝感激涕零,每遇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围攻孔有德时力战而死。

山东遂平。

连番战事,朝廷又没银子了,勒令各省赶紧把盐课银送来,一共积欠了三百二十多万两。

另外还有金花银,也赶紧交上来,这项命令导致江南诸府农民生活日艰。因为需要缴纳金花银的官田,早就被勋贵、士绅、豪强霸占,朝廷一旦逼迫,等于佃农必须重复交租两次。

天下局势,愈发混乱。

……

赵瀚翻出从铅山带来的丝绸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黄氏祖宅。

计划临时更改。

赵瀚乔装为吉水富商之子,庞春来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陈茂生是他身边的小厮,张铁牛则扮演随身护卫。

“赵先生……公子,”陈茂生摸着帽檐,“我额头的伤疤,真看不出来吗?”

赵瀚有点不耐烦,说道:“真看不出,你别去摸了。”

张铁牛依旧守在客栈,赵瀚只带庞春来、陈茂生出门。

黄家镇的规模非常小,同样仅有一条街道。出了镇子,一路询问,没走片刻,就能遥望黄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赵瀚扫视周围农田,这话是说给庞春来听的,老夫子的视力只能看近物。

庞春来只能叹息:“国之将亡,天灾频现。”

真的很扯淡,连续好几年,江西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轮番来。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一直没有酿成大灾,旱涝灾害持续一阵便适可而止。

赵瀚望着路边那条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边用水车提进来,流淌进一些固定的水田——应该都是黄老爷的田。

至于别家的田地,就算离水渠再近,也必须绕远路去河边挑水。

赵瀚看到许多农夫,成群结队前往河边,一担一担把水挑回来,从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几亩。

“嚯,这宗祠真漂亮。”

赵瀚经过黄氏宗祠时,阴阳怪气的赞叹一声。

主要是附近的农民太穷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烂了,使得黄氏宗祠鹤立鸡群。

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门口还有石狮、石龟。虽然跟费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财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是那么的碍眼。

过了宗祠约数十步,便是黄家祖宅所在。

赵瀚早就打听过了,黄家只在正德朝出过进士,之后连举人都没有一个。而且,黄家本身也是不经商的,只把一些农产品和手工品,卖给途经此镇的外地客商。

没有额外收入,只靠盘剥乡里,竟能维持这么阔气的祖宅!

“砰砰砰!”

门子开启大门,见他们是生面孔,不由问道:“各位找谁?”

赵瀚只是摇动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样。

庞春来捋着胡须,都不正眼看人。

只有陈茂生上前一步,单手递出名帖,态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要见黄老爷。你赶快去通报,慢了你可担待不起。”

这三位派头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门子不由自惭形秽,连忙拿了名帖跑去通报。

赵瀚暗中竖起大拇指,夸奖陈茂生演技精湛。

不多时,门子又跑出来,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看赏!”赵瀚跨步而入。

陈茂生从褡裢里,取出一串铜钱,顺手甩给门子。

这玩意儿多的是,量大管饱。

门子双手接过赏钱,粗略估计,至少两三百文。顿时心花怒放,变得更加热情,把三人当成大城市来的豪客。

赵瀚被带入候客厅,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赵瀚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这什么劣茶,也是给人喝的?”

庞春来连忙劝阻:“公子,这是在别人家里,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该给主人几分面子。”

“行吧,行吧,便给他面子。”赵瀚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来。

奉茶的丫鬟,端着托盘离开,快步跑去见黄老爷。

一番诉说,黄老爷心生怒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又有些自卑,他在村镇住了大半辈子,还真的不配给豪商们提鞋。

黄老爷不敢再怠慢,快步来到厅堂,抱拳笑道:“鄙人黄遵道,字持正。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赵瀚也起身拱手,用倨傲的语气说谦虚话:“哪里哪里,在下初来乍到,一切还要仰仗黄老爷。”

“不敢称老爷,阁下唤我一声员外便是,”黄遵道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名讳?”

赵瀚自报家门道:“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

黄遵道更加自卑,他虽然六十多岁了,却还只是一个童生。

整个大明,江西进士最多。

整个江西,吉安进士最多。

黄遵道生在吉安府的偏远农村,教育资源不好,科举压力却大。他这童生都是买来的,继续买秀才实在太贵,只能凑合着在乡邻面前装逼。

吉水同样属于吉安府,赵瀚自称吉水秀才,这含金量远超云南、贵州的举人。

“原来是前辈当面,失敬,失敬。”黄遵道连忙作揖。

这是功名的较量,也是财富的较量。

一个童生面对秀才,一个土财主面对富商子,黄遵道真的跳不起来。

当然,如果涉及自身利益,那就又要另说一番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既然黄小友也是士子,那咱们就好说了,”赵瀚摆架子道,“我要在黄家镇建货仓,河边的乱石荒滩,可愿意卖给我?”

黄遵道惊讶道:“前辈要在这里建货仓?”

赵瀚突然叹气:“我赵家在吉水也算大族,以前在福建、广东做生意。你见过大海吗?”

“正欲前往一观。”黄遵道说道。

赵瀚吹牛逼道:“我家的货物,那都是要出海的。卖给福建商贾,便是出海运去台湾、吕宋、琉球、日本。卖给广东商贾,那就是运去泰西之地,有佛郎机,有法兰西,有英吉利。你可听说过这些异邦?”

黄遵道更加自卑,赔笑道:“略有耳闻。”

“可恨那些乱民!”赵瀚猛拍桌子,把茶碗盖都拍偏了。

黄遵道只知附近乡镇的事情,忙问道:“哪里有乱民?”

赵瀚说道:“南赣、闽西皆有乱民,退则啸聚山林,进则攻略州县,把我赵家的商路都堵死了。这些狗入的,遇到过往客商,要强行抽取三成货物!”

黄遵道点头说:“这些乱民,确实该死。”

“南赣参将也是个蠢货,剿匪好几年,反被乱民剿得不敢出城。朝廷就该捉他下狱!”赵瀚破口大骂。

第一任南赣总兵是俞大猷,但只要匪乱不猖獗,平常只设一个南赣参将,南赣总兵由江西总兵兼任。

南赣巡抚也是如此,一般由江西巡抚兼任,事情闹大了才会专设。

如今那位南赣参将,辖管范围正是闽西和赣南,放眼望去全是农民军……

黄遵道惊讶道:“南赣参将都不敢出城了?”

“可不是?”赵瀚冷笑。

黄遵道连忙问:“朝廷没有派兵镇压?”

赵瀚叹息说:“朝廷哪里还有兵?近年来,广东民乱,福建民乱,江西民乱,湖广民乱。北直、山东、河南又闹白莲教。陕西、山西流贼肆虐,辽东还被鞑子占了,你说朝廷从哪派兵过来?”

“这这这……怎会如此?”黄遵道大惊失色。他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外界毫不知情,也不会跟过往客商打听。

赵瀚又说道:“南边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我赵家打算走禾水,专门从赣中运货至湖广。我被家里派来探路,觉得黄家镇位置不错,想在这里建一个中转货仓。”

“这个嘛。”

(上一章,银两换算错误。已改为:共抢到3000多两,一边分了1500两。)

一旦牵扯自身利益,黄遵道就矜持起来,端起架子开始拿捏,甚至称呼都变了:“不瞒贤弟,这河滩的乱石荒地,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黄家各宗的共有产业。想要说服各宗,恐怕不是很容易,老夫还要慎重考虑。”

赵瀚也改变称呼,笑道:“既然黄员外做不得主,那我就换一个地方建货仓。告辞!”

“贤弟莫急,”黄遵道连忙劝阻,“凡事都好商量。”

赵瀚胸有成竹道:“黄家镇虽然地处商业要道,可禾水沿岸的乡镇多得是!我在黄家镇建货仓,对于黄员外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货仓一建,停驻的商贾就越多,小镇的生意就越好,黄员外的土产不就更能卖钱了吗?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黄家镇会变成一个大镇!”

这大饼画得好,黄遵道是真信了。

赵瀚又说道:“我要建货仓,要招工人,要买石料、木料、灰浆。招哪个工,不是黄员外说了算?石料、木料、灰浆,不是从黄员外手里买?”

对啊!

黄遵道心里窃喜,又可以趁机赚一笔。

赵瀚手握折扇,微笑道:“河滩的荒地,又不能种粮食,黄员外若能免费送我,那就继续谈生意。若不愿意,那我就去隔壁的镇子。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一过,我立即走人!”

黄遵道说:“不用考虑了,只要是不能种地的荒滩,贤弟你要多少就拿走多少。不过嘛,建货仓的工人、材料,都由我来负责。如何?”

“哈哈,成交!”赵瀚大笑。

这不就上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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