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聿为不能答应,于是,他义正言辞地驳:
“陛下,皇家血脉不容存疑,既然陛下不确定三殿下是不是天家子,那么他就没资格继承大统。”
“廉司徒说得对!”
百官纷纷复议。
“朕也这么觉得。”皇帝笑着点点头,笑意浮唇片刻,他又陡然沉下脸,“廉聿为,老三没资格,谁又有资格?”
廉聿为不能答。
原本三皇子不行,还有七皇子、九皇子,可刚才七皇子因诛杀二十七勾栏女,被天子贬为庶民。
九皇子因帮助七皇子行凶害人,被判终身幽禁北宫。
偌大的西汉皇朝竟一时间寻不出个继位者!
难道要立个稚子?
天子龙体不健,亟需定立太子辅政,一旦立稚子为储君,世家必蠢蠢欲动,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此一来,西汉定乱!
这一刻,宰辅廉聿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六神无主的他莫名其妙地撇过脸,看向了秦长风。
他立在人前,身正如竹,亭亭玉立,面色从容,不惊不慌,就好像他笃定自己是天子的儿子般。
难道天子是想让他当着文武百官,弄清楚三殿下的身世之迷,好叫三殿下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也好。
廉聿为心思一定,再次开口:“老臣斗胆,敢问陛下,您为何说三殿下可能是、可能不是天家子?”
“朕册封芙堇为皇后的那日,后宫走水,大火被灭时,陈家次子抱着皇后,衣衫不整地走出偏殿。
事后,朕问过芙堇,她说自己中了迷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朕又问了陈晏安,他说——”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顿住了,皇帝不说,廉聿为只能追问:“陛下,陈晏安说了什么?”
“廉爱卿该问陈晏安。”
廉聿为闻言,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三皇子是不是天家子,难道最着急弄清楚的人,不该是皇帝吗?
“陛下,这是天家事,您得在乎。”
他怎可能不在乎?
芙堇是他发妻,是他此生最珍爱的女人,他比谁都更想知道,她生下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可——
万一不是呢?
“廉司徒,你指望朕问此事,不可能,至于你,若不问,朕不罚,若要问,朕不阻,一切随你。”
等等,是他会错了意?
皇帝其实不想问明三殿下的身世?
“陛下,老臣愚钝,实在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你可以猜。”
“陛下,您不能耍赖皮。”
“朕就耍了,你能怎样?”
“……”
这一刻,廉聿为既不想哭也不想笑,他只想揪住皇帝的耳朵,大骂一通,但转念一想,此事事关天子颜面,他的确为难。
罢了。
“陛下,老臣想问,请陛下恩准。”
天子抬眸,目光略过正殿,望向殿外的大雨。
十余年了,他因为不敢面对真相,掩耳盗铃了十余年,本想掩耳盗铃一辈子,终究还是不能……
芙堇,这是你的意思吗?
“准了。”
“谢陛下。”
“恩。”
“陛下,元废妃或许知道当年的真相,老臣想暂时把她留在殿上,帮忙查明真相,还请陛下恩准。”
“也准了。”
“谢陛下。”
廉聿为谢过皇帝,回身面对殿中人:“皇家血脉不容存疑,为正视听,老朽托大,代陛下问一问陈年旧事。
韩大帅,劳您走一趟法云寺,带陈家次子到未央宫回话。”
“好。”
韩彪走后,皇帝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群臣见皇帝面色不好,纷纷垂着脑袋,化作一块石头。
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卯时三刻,殿外的雨越来越大,彷佛有人立在云头,端着个大缸,一盆一盆往下倒水。
天空黑得比夜半更沉。
过了多久,徐奉常踩着湿靴,垂着脑袋,惴惴不安地走上寂静无声的正殿:“陛下,老臣有问。”
“问。”
“三殿下和七殿下的婚事要接着办吗?”
“你说呢?”
“微臣……不知。”
“你既然不知道,那就留下看看,看一会儿就知道了。”
“……是。”
徐奉常提袖,走到一边,他张口想要问问同僚,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同僚先冲他摇摇头:
“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
静默继续蔓延,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就在朝臣们即将受不了要崩溃之际,殿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群臣以为是韩彪来了,纷纷翘首以盼,谁知进来得却是内侍林洛阳。
他托着拂尘,驱步到帝座前:
“陛下,婚仪久久不开始,使臣担心出了变故,逼奴婢领他们来面圣,他们这会儿就在未央宫外。”
皇帝没说话,廉聿为先抵不住怒气,痛骂:“糊涂!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你怎么能把人引到未央宫来?!”
林洛阳伏首:“奴婢该死。”
“那就死吧。”皇帝拂袖,“来啊,拖下去,打死。”
“陛下饶命——”
林洛阳大喊,可不管他喊得多么凄厉,禁卫却是毫不留情,他们堵住他嘴,蛮横地拖出了正殿。
殿内又陷死寂,朝臣骇到人人自危,却只敢悄悄吞下一口气,气咽到一半,殿外响起一阵乱步声。
一个禁卫奔到殿外:“陛下,使臣想要强闯,臣等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是闻风而来,想要看西汉的笑话。”皇帝冷哼,“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朕该不该让他们瞧?”
群臣哪里敢答?
“廉聿为,你说呢?”
廉聿为亦不敢答。
此间事未有定论,万一最后问出一个先皇后与人私通,生下孽障充作储君,岂不是叫各国嘲笑?
“老三,你说呢?”
皇帝一问,百官纷纷抬起头。
虽然从情理上来说,他们觉得三皇子会说不行,但一想到三皇子行事从不遵情理,他们又不确定了。
众目灼灼中,秦长风十分平静地答:“回父皇,儿臣觉得该。”
“你倒是敢。”
“有何不敢?西汉兵强马壮,父皇英明神武,百官清廉能干,百姓安居乐业,儿臣没必要不敢。”
“好!他国欲看西汉的笑话,朕便叫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笑话!”皇帝扬袖,“放使臣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