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生?
天下姓左的人不少,但能让西汉皇帝尊称一声先生的,不多。
难道——
溶月急忙转头,看向殿外。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垂着头,缓缓走进云阁:“草民拜见西汉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先生请起吧。”
“谢陛下。”
“左先生,今日是朕的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好日子,左先生德高望重,可愿意为他们二人主婚?”
“回陛下,能为太子和太子妃主婚,是草民三生有幸。”
“左先生请上阶。”
“是。”
老人提袖,走上高阶,一众朝臣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忍不住悄声问左右:“这位先生是谁?”
“不认得。”百官纷纷摇头,他们边摇边念,“虽然不认得,但瞧陛下的态度,似是格外敬重他。”
百官的目光更加灼灼。
虽然他们目光灼灼,但老人步履不乱,他不急不徐地走上高阶,然后停在了秦长风和溶月跟前。
“太子,太子妃,好久不见。”
溶月难掩惊讶地叹道:“左相,真是你?”
金陵一别时,他是相,溶月是民,他们隔着云和泥,不过一年,他成了民,溶月成了西汉太子妃,他们依旧隔着云和泥。
命运之无常,当真始料不及。
“太子妃折煞草民了,而今的草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太子妃若是不嫌弃,唤一声伯棠,即可。”
舅母才说过,左家因为江家旧事,被南唐皇帝处死了。
他怎么会没死,还到了大兴?
溶月低眉,轻问身边人:“是殿下?”
“恩。”秦长风笑着点点头,“左伯棠有治国之才,死了实在可惜,既然南唐皇帝不要,孤要了。”
“殿下要得不亏。”
秦长风哈哈一笑,随即问左伯棠:“太子妃说,孤救左先生救得不亏,左先生觉得呢?”
他曾是南唐丞相。
身为唐臣,哪怕唐王再荒淫无道,他也不能做叛臣。
可西汉太子实在有魄力,他不止救了他一人,还救了左家一门四百多口,九族一千六百三十人。
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何况是近两千条人命?
他,做不了忠臣了。
“回殿下,草民觉得太子妃说得极是。”
“甚好!”秦长风面上的笑意更盛,“有左先生这句话,不枉孤花费大气力,救下你和左氏满门。”
“太子殿下的恩情,草民必当结草衔环,报答殿下。”左伯弯下腰,又给秦长风作了一个深揖。
“办正事吧。”
“是。”左伯棠走到高阶一角,“请太子和太子妃并肩而立。”
秦长风牵着溶月,走到高阶正中。
“拜天地。”
二人伏首,共叩天地。
“一拜天,谢天作之合,二拜地,谢地赐连理,三拜天地,祈求国泰民安,夫妻和顺,子嗣昌旺。”
二人拜完,起身。
“拜高堂。”
二人转身,共拜天子。
“一叩首,谢父母养育之恩,再叩首,祝君父身体康健,万寿无疆,三叩首,愿家国昌盛久安。”
二人叩完,起身。
“夫妻对拜。”
二人左右转身,四目相对。
“一拜有福同享,福寿永康,二拜有难同当,风月同舟;二拜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二人拜完,含笑起身。
“礼成!”
左伯棠大喊一声,伏身叩首:“草民恭喜太子和太子妃喜结连理,祝愿太子和太子妃日月同辉。”
群臣皆伏首:“臣等恭喜太子和太子妃结成百年之好,祝愿太子和太子妃情比金坚,一生不离。”
“都起来吧。”
“谢太子,太子妃。”
昏礼一成,皇帝站起身:“朕在濯龙园摆下了喜宴,众卿家随朕一道去吃席,今夜,不醉不归。”
“是。”
皇帝抬步,路过溶月跟前,略略停步。
“你和太子在朝堂成亲,已经有违礼数,也不差多违一次,濯龙园的喜宴,你和太子一道去吧。”
“谢父皇。”
溶月乖乖埋首,跟在了秦长风后头,她才走到他身后,他长臂一揽,又把她搂到身侧:“离那么远作甚?”
“别闹,都看着呢。”
“父皇说了,不差多违一次礼。”
溶月抿了抿唇,不确定地追问:“这样,真得好吗?”
“哪里不好了?”
天下风云将起,前朝必然起乱,后宫亦不会太平,父皇有意高抬顽顽,他又何必拂了他的好意?
“走吧,等会儿有好戏看。”
“殿下说得好戏,莫非是指左相?”
“恩。”秦长风一边笑着点点头,一边命七宝取来鹤氅,披在溶月身上,“天寒,别冻坏了身子。”
“好。”
二人相携向前时,徐奉常卷起眉毛,悄悄凑到廉聿为身边:
“司徒大人,您瞧瞧太子和太子妃,忒不成体统!便他们感情再好,也不能在人前你弄我浓吧?”
太子和太子妃的确不成体统,但这不成体统比起徐奉常的狼子野心,实在不足一提。
“唉……”廉聿为长叹一声,满面的颓败,“不瞒徐大人,这话老朽在天禄阁,对陛下说过了。”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太子除去陈家,揪出梁太子,功劳很大,半数朝臣,尤其元、韩两家,对他服服帖帖。
是以,太子的事,陛下不好多问。”
“欸?”徐奉常圆目一瞪,露出惊讶,“司徒大人,请恕下官糊涂,陛下这话莫非是忌惮太子?”
廉聿为不答,眼神小心翼翼地斜向四下,待他确定其他朝臣离得够远,才十分小声告诉徐奉常:
“陛下说,太子前几日提及了翡华山的行宫,似是有意让陛下去行宫住一阵。”
“欸?”徐奉常惊得步履微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慌乱,“司徒大人,太子难道要逼宫?”
“不好说。”廉聿为长叹一声,“陛下只说,老朽是他唯一可信之人,让老朽切切别和太子起冲突,可——”
话到这里,廉聿为痛苦地扶额:“老朽想帮陛下,可老朽孤木难支,只能眼看着太子为所欲为。”
徐奉常目光微动。
北魏使臣说过,皇帝和太子暂且看着和睦,但这和睦绝不可能长久,如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没想到,他竟能一语成谶。
如果陛下和太子起了分歧,他又该怎么选?
太子?
不,他选不了太子,皇帝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司徒大人,您不是孤木难支,至少下官愿意追随您,誓死效忠陛下。”
“当真?”
“千真万确。”徐奉常郑颔首,点完了头,他又露出为难,“可惜下官能力有限,帮不了大人太多。”
“无妨。
只要徐大人有心,一会儿开了席,老朽寻个机会,向陛下举荐你升任司空,陛下既有意和太子抗衡,定会答应的。”
徐奉常高兴地拱手:“多谢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