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龙园在南宫的东北角,园子极大,景色秀美,正中有一座九华宫,是南宫里最大的一间宫殿。
平日的濯龙园,外男禁入,今日太子大婚,破例开放。
此刻,树上挂满红灯笼,地上铺满红绸,一眼望去,深重的绿和艳丽的红交相辉映,喜气极了。
溶月被秦长风搂着,踏上九华殿前的高阶时,天空飘起细雪,秦长风忽而顿步,拉着她眺望雪色。
“还记得江家的夜宴吗?”
“恩?”
“那日也是飞雪漫天,顽顽抱着一张柳琴,孤身坐在龙舟,为金陵权贵,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那一曲甚美,美到让某生出一念,来日定要让顽顽夜夜弹一曲,谁知此去经年,此念依旧是念。”
秦长风话里的怨念听得溶月忍俊不禁。
“殿下记得真清楚。”
“关于顽顽的事,某一向记得清楚。”秦长风身子一转,有些生气地说,“不像顽顽,总是忽略某。”
她忽略他?
过去或许是,可自从她追来大兴,什么时候不是以他为先了?!
“秦溪辞,我们才成婚,你就和我翻旧账?”
“成了婚才敢翻,不然,某怕你又跑了。”
溶月笑了,她伸手勾住秦长风的手:“父皇和百官都进去了,我们还不进去吗?”
“不急。”秦长风拢紧她身上的鹤氅,“某更想和顽顽说说琵琶的事。”
“……”
“不能说?”
“不是。”溶月又笑,“其实,我不爱弹琵琶。”
“因为琵琶不够雅?”
“当然不是。”
不雅的从来不是琵琶,而是她卖笑的半生,那是她永远不想、不愿、不能提及的半生,但——
溶月抬眸。
夜雪下的秦长风,眉目如画,清冷如仙,这样的人不仅和她生了情,还为了这段情,九死一生。
他的心是如此的炽热,真诚,不像她,蒙着一层厚纱。
也许,她该掀了这层纱。
“溪辞,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她轻瞟四下,见奴婢们都站得很远,才张开嘴,轻轻说:“这场人生我走过两次,上一次——”
“嘘。”秦长风伸出一指,封住她的唇,“某知道。”
“知道?”溶月有些茫然,“殿下知道什么?”
秦长风没有正面回答,他搂紧溶月,目光落下遥远的东方:“顽顽记得张掖吗?”
“张掖怎么了?”
“那一日,如果一招走差,顽顽不仅救不到某,还会被——,那时某问过自己,如果走差了呢?”
如果走差,她便会被一屋子的男人凌辱致死。
“你——”
溶月又一次抬眸,她的心在这一抬里,变作初秋里,第一片被凉风卷下枝头,惶惶不安的落叶。
“你……真得知道?”
秦长风笑得更欢了。
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难道顽顽不应该问,如果走差了,某会如何?”
“……”
她问不出口。
溶月低下头,忽然满心后悔。
她疯了吗?
怎么会想要掀去厚纱,让秦长风看见纱帐下面的污秽不堪?他看到了那一切,还会继续爱她吗?
溶月怕了。
她猛地推开秦长风,想要跑下长阶。
“哈哈哈……”
秦长风乐得仰天大笑,他伸长手臂,拦住溶月,又把她捞回怀里:“原来顽顽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许笑!”
“好,不笑。”秦长风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十分郑重,“宁顽顽,如果那日走差了,某焚了张掖。”
“什么?”
“只要某焚了张掖,杀死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那么,伤害就不存在了,那么,你也就没有被伤。”
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想负了她吗?
“太子殿下,张掖无辜。”
“某不管。”
明明是任性至极,又凶残透顶的三个字,却哄得溶月忍不住勾起红唇。
“秦溪辞,我不喜欢弹琵琶,但是,以后只要你想听,不管何时何地,我都愿意为你高弹一曲。”
“某今夜就想听。”
“好,我为殿下弹《阳春白雪》。”
“只有一曲吗?”
“殿下哪怕想听一夜,都可以,但——”溶月踮起脚尖,咬住他的耳垂,“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确定只想听曲吗?”
“宁顽顽,你个妖精!”
秦长风低眉,咬住溶月的唇。
二人正是如胶似漆,福保提着袖子,奔出大殿:
“太子殿下,太子妃,陛下请二位速速进去。”
“聒噪。”秦长风眉目一横,“孤的喜酒,孤不是非喝不可,再乱催,孤便带着太子妃回西宫了。”
福保连忙伏身:“奴婢不敢。”
“滚!”
福保也想滚,可皇帝还等着太子和太子妃,如果他没把人请进去,皇帝会不会送他一句,杖毙?
“殿下饶命。”
“看来是真想死。”秦长风冷下脸来,“来人——”
“殿下,”溶月勾紧他的脖子,娇滴滴地嗔道,“殿下,濯龙园好冷,妾身想进九华殿喝口热酒。”
“好,去。”
秦长风抱着人,抬步进殿。
溶月埋在他的脖子,哭笑不得地问:“秦溪辞,以后史官会不会在史书上记你一笔,耽溺美色?”
“难道不是耽溺顽顽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顽顽不算美人。”
“秦长风——”
一声怒吼,惊得九华殿的朝臣无不瞠目结舌,秦长风从容不改,抱着人,昂首阔步地走到案前。
他一边放下溶月,一边戏言:“某以为,史官写得应该是,长风能英明神武,乃因耽溺母老虎。”
溶月气得要死,却只能咬着牙,憋出一句:“秦溪辞,你给我等着。”
“好啊,今夜,为夫任凭夫人蹂躏。”
“……”
二人唇枪舌剑地正是愉悦,皇帝拢袖,重重一咳:“太子,差不多得了,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儿臣可以走。”
“坐好了!”
皇帝怒斥一声,面上浮起怒意。
这份怒意,落在元峻一等人的眼里,是莫可奈何,落在徐奉常眼里,却是怒火中烧的无力咆哮。
“司徒大人,陛下果真艰难。”
“咳。”廉聿为拢袖,“徐大人说得甚是。”
“司徒大人放心,等下官升任了司空,定会尽心竭力为大人分忧,助陛下重振龙威。”
“好。”
“那——”
徐奉常正要催问,高阶之上,皇帝举起酒杯:“今日太子大喜,朕与众卿共饮一杯,以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