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纷纷举着酒杯,站起身:“微臣和陛下同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秦长风略略勾唇,回了一句:“好说。”
皇帝斜了秦长风一眼,然后端起酒杯,喝尽了杯中酒,待他放下酒杯,眉目之间的冷意更深了。
“奏乐,起舞。”
“是。”
丝竹、歌舞一起,皇帝才又勾起唇:“今夜,众卿不必有所顾忌,可暂时放下尊卑,尽情吃肉喝酒。”
“是。”
觥筹终于开始交错,三盏酒下去,朝臣的身子热了,面色也热了,又喝过三盏,连脑子都热了。
御史周前眯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凑到元好问身边:“元廷尉,这位左先生是谁?似是很了不得?”
“自然了不得。”元好问瞥了一眼耳朵竖起的徐奉常,又把声音扬高了三分,“左先生大名伯棠。”
“左伯棠?那不是南唐的前宰相吗?”
“恩。”
“可他不是被唐帝处死了吗?”
“听说太子差了三千军,悄悄潜进金陵,劫了天牢,救出左先生,然后日夜兼程地送到了大兴。”
“送到大兴作甚?”
元好问不答,故作神秘地反问:“周大人觉得呢?”
“难道是想让他做大司空?!”
“哐——”
徐奉常惊得砸了手里的杯盏。
如果是一场寻常夜宴,朝臣喝高砸了杯盏,无人在意,但今日是太子大婚,砸杯代表了不吉利。
丝竹声霎时变轻。
皇帝和朝臣无不循着落地的杯盏,睨向了徐奉常,徐奉常指尖一抖,面色顷刻间变得一片惨白。
怎么办?
难道他不仅做不成司空,连奉常之位都难保了吗?
不会的。
徐奉常立刻站起身,打算向皇帝请罪,皇帝一向仁德,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夺了他的奉常。
然,他将将站起身,秦长风手腕一沉,把杯盏重重落在桌上:
“哐——”
惊响未落,秦长风十分不悦地质问:“徐奉常,你是对孤有意见,还是对孤娶得太子妃有意见?”
“回——回太子,微臣不敢。”
“孤看你敢得很!”秦长风怒而站起,“父皇,先前在宫门,便是徐奉常和廉司徒拦了元家花轿。
儿臣看在父皇的面上,没和他多加计较,可儿臣不计较,徐奉常竟敢变本加厉,砸了孤的喜酒。
父皇,此等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的刁臣,父皇绝对不能姑息,儿臣请父皇下旨严惩,以儆效尤。”
皇帝抿唇:“太子,徐奉常喝多了酒,没有拿稳杯子,你又何必小题大做?你这样,太小气了。”
“小气?”
秦长风眉目一沉:
“徐奉常主管礼部却违了礼制,怎能算小题大做?父皇今日不罚他,回头旁人犯了错,父皇又该怎么罚呢?”
“太子,你怎么和朕说话呢?”
“父皇教过儿臣,天子位高身贵,故而当明,若有臣子上谏,无论对错,首先该心平气和听完。
若臣子之言合情、在理,哪怕令天子不痛快,天子也当自省,做出英明决断,如此,才是贤君。
而今,徐奉常管礼而违礼,父皇不罚,反怪儿臣责他,这是英明吗?”
皇帝抿唇,不能回答。
于是,秦长风大袖一挥:“来人,摘了徐奉常的玉冠,退了他的绯袍,将他遣回家,好生反省!”
徐奉常吓得肝胆欲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双眉一皱,有心不忍心地撇开头。
完了。
徐奉常暗叫。
太子凶残又阴狠,若皇帝不能保他,他不止官位不保,整个徐家都会被赶出城,死无葬生之地。
难道他要亡在今日?
眼看禁卫要冲上来拿他,廉聿为突然起身,走到殿中,冲着皇帝,一头扑下去:“陛下,老臣有话说。”
“你说。”
“婚宴砸杯,先例不少,杯若未碎,古人便对此呵呵一笑,杯若碎了,古人又叹一句岁岁平安。
徐奉常砸杯,实属不小心,太子若因为一杯喜酒便重罚徐奉常,传扬出去,未免落个暴戾之名。
且今日是大喜之日,碎杯不吉利,罚人亦不吉利,还请陛下宽宏,饶徐奉常一回。”
说罢,廉聿为递给徐奉常一个眼色。
徐奉常这回拎得清了,急忙伏首在地,一连三叩首:“陛下,微臣的确是不小心,求陛下明鉴。”
皇帝颔首,转头对秦长风说:“太子,朕以为廉司徒所言甚是有理,徐奉常砸杯之事便算了吧。”
“回父皇,算,不行,但可以从轻发落。”
“你想怎么从轻?”
“徐奉常执掌太常署以来,事事稳妥,极少犯错,可见以他的能力,担好奉常一职,绝无问题。
可自从父皇重用他,命他暂领司空,徐奉常便连连犯错,可见司空之职,以他之能,无力胜任。
是以,儿臣请命,求父皇立刻定下新的司空,也省得徐奉常心思浮动,连区区太常署都掌不好。”
皇帝面色又沉三分:“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朕该不该立刻定下新司空?”
“……”
九华殿顿时陷入一瞬息的静默,但很快,元峻一便站起身,拱手回答:“回陛下,臣以为应该。”
接着,韩彪也站起身,拱手回道:“陛下,老臣复议。”
而后,半数朝臣站起身,躬身答:“陛下,臣等也复议。”
“好,好,好。”
皇帝连念三声好,一声更比一声重,接着,他唇角一勾:“太子催朕任命司空,想必有举荐吧?”
“父皇明鉴。”秦长风扬眉,目光投向左伯棠,“左先生在南唐担任宰相十年,朝堂从未有过乱。
先生之能,不仅闻名南唐,也闻名天下。
父皇乃当世明君,若能得先生辅佐,传扬出去,天下必将大赞父皇心胸宽广,能不拘一格降人才。”
左伯棠闻言,慌忙放下杯盏,提袖走到殿中,冲秦长风深深躬下身:“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孤不过实话实说。”
左伯棠不说话,连作三揖,然后身子一转,朝皇帝伏下身:“陛下,草民不敢、不能胜任司空。”
“朕也觉得。”皇帝冷声颔首,“太子,左先生或者有些才,但他不知西汉事,只怕做不好司空。”
“敢问父皇,左先生做不好,谁又能做得好?投靠东梁的陈知韫?还是连杯子都端不稳的徐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