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无妨。”秦长风无谓一笑,搂着溶月倒在榻上。
溶月见他如此满不在乎,恨得抬起脚,想要把这人踢下卧榻,这时,她听见他十分疲惫地咕哝:
“顽顽,某困了……”
怒气忽散。
她蓦然发现,脖颈下的手臂瘦得彷佛只剩下骨节,她侧首一看,秦长风夜色下的脸颊瘦得凹陷。
“殿下多久没好好用膳了?”
“每日都好好用着膳。”
“骗人。”
若是每日都好好,怎么可能瘦得脱相?
“好,某在骗人。
谁叫顽顽不在身边呢?你不在,某吃不香,睡不安,好不容易抽出一点空,来看看你,你又恁得无情。”
罢了。
她暗叹一声,乖乖依偎到他的身侧:“小女不是无情,是情势到了一触即发之际,不想殿下大意。”
“某知道。”
“幕后人想让殿下和七皇子鹬蚌相争,斗个你死我活,殿下正好将计就计,借他手废了七皇子。
元妃为保七皇子,必会当着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揭破殿下身世之疑,但,赵粉已死,陈家再不能拿捏暖娘。
有暖娘和牛郎中为证,殿下不仅可以自证身世的清白,还可以一并灭了陈家,消了天子的怀疑。
待到那时,廉家、元家、韩家等一杆世家必会齐心奏请天子,重新册封殿下为储君。”
“……”
溶月的话说完许久,身边没有传来应答声,她转头一看,发现秦长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罢了。
溶月再次暗叹,也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她即将沉入梦想的一刹那,耳边忽而响起一声轻问:
“顽顽呢?”
她自然是功成,身退。
溶月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但她不想答,秦长风却不肯,他身子一翻,覆上她的身:“宁顽顽,待某再成储君,便去宁家提亲,如何?”
秦长风若敢来,文武百官便敢再次上奏天子,废旧立新。
“好。”
“呵……”秦长风嗤笑一声,伏身咬住她的唇,“宁顽顽,这天下就再没有比你更冷血无情的女人了!”
溶月笑笑,勾着他的脖颈,迎了上去。
一夜缠绵,待天色微亮,溶月睁开眼睛时,身边人不知去向,她伸手触摸被褥,褥下微凉胜霜。
不知不觉,七月尽,八月临,炎热在日升日落间,渐渐消退,枝头的树叶,一日更比一个枯黄。
八月十四的夜半,大兴忽然下起大雨,雨下了一日一夜,直到八月十五的傍晚,不见要停的迹象。
溶月歪在长春馆三楼临窗的榻上,一边品着桂花秋酿,一边听姑娘们弹着南唐小调,《南薰曲》。
林缨瞥着窗外的雨景,略带忧愁地感叹:“尤记得去年中秋夜,金陵也在下雨,天上不见明月。”
“想家了?”
“没,金陵没什么好的,奴婢并不想念,倒是有些想念夫人了,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到没到清河?”
“到了吧?”
十天前,影青收到影十七的飞鸽传书,信上说舅母虽然极为不情愿,但还是上了开往清河的船。
水路一向比陆路快,算算行程,舅母应该是到了清河,不知道清河下不下雨,能不能看见月亮?
想到这里,溶月侧身,又望窗外,林缨怕她伤怀,立刻改口说起旁的。
“城里的热闹,姑娘听说了吧?”
“你说得是北魏、东梁、南唐遣使臣参加婚宴的事?”
“他们可不止是来参加婚宴的!他们是听说储君将定,特意带了贵女,想要和未来太子和亲呢。”
“是吗?”
“听说北魏来得是天下第一美人,竹湘妃。”
不管来得是第一美人还是公主侯女,都和她无关。
她身子一侧,再看窗外,这时,外头突然起了大风,风卷起雨和落叶,猛地往房里吹:“呲——”
一转眼的功夫,溶月的衣衫被打得半湿,几案、坐榻、地上落满横七竖八的黄叶,姑娘们瞧见这一幕,纷纷忍俊不禁:
“噗呲——”
房里的人正是笑作一团,景秀突然提着下裳,急急冲过门,奔到溶月的跟前:“姑娘,出事了。”
丝竹骤停,姑娘们抱着月琴,急速退去。
“怎么了?”
“陈御史来了。”
自八月初,陈家几乎日日差人到长春馆,他们面上是为陈宁婚事而来,实则是来问七皇子一事。
但不管他们怎么问,溶月都是一句话,时候不到。
前日,陈家沉不住气,差陈晏生来问,她照旧回,时候不到,陈晏生说,她再不动作,便要她好看。
难道——
“陈家抓了舅母?”
“是。”
“走。”
溶月穿着半湿的衣裳,快步走下楼梯,过了二楼,她看到王夫人浑身湿透,脖颈上横着一把刀。
“小女拜见陈大人。”
陈晏生微微一笑:“宁姑娘怎么能只和本官见礼?难道姑娘没瞧见你嫡亲的舅母也在这里吗?”
“舅母,你回来了。”
“月儿,对不住……”王夫人眼眶一红,落下一行泪,“若舅母听你的去清河,就不会……呜……”
“没有的事。”
她该想到的,舅母视她为亲女儿,她知道她在大兴生死难料,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去清河?
影青十天没有收到影十七的消息,她就该猜到,舅母或许出了意外。
是她疏忽了。
“陈御史想怎样?”
“宁姑娘不是知道吗?”
八月二十将近,溶月却还没对七皇子发难,陈家,不,幕后黑手等不及,想要逼她揭发七皇子。
“陈御史,小女不敢戏耍陈家,只不过万事俱备,还欠东风,小女保证,最多五天,必定动手。”
“五天?呵。”陈晏生目光一沉,指尖扣上刀刃,把刀推向王夫人,“宁姑娘怎么不干脆说十天?”
“陈晏生,你住手!”
“想要本官住手,宁姑娘最好立刻发难,揭发七皇子,不然,本官今夜就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现在动手,不是不行,但现在动手,只能由她亲自去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秦长泽意图谋逆。
一旦如此,大理寺必用雷霆手段,压住此事,若压不住,他会进宫面圣,皇帝护子,结局难料。
她不能现在动手,可若不动手,陈晏生又会杀了王夫人。
怎么办?
溶月正是陷入两难,王夫人竭力扬起头:“月儿,不必管——”
话未说完,陈晏生指尖一紧,刀口切进王夫人的皮膏,鲜血顷刻崩裂,像是激流,汹涌地渗出。
溶月不敢再犹豫,她一边飞快递给止水一个眼色,一边厉声怒吼:“我答应!”
“很好。”陈晏生松开了手,吩咐仆役,“把王夫人带下去。”
“是。”
陈家要把人押走,止水一个点地,在陈家人的猝不及防中,拎起王夫人的后颈,掠回溶月身后。
“宁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