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回到宁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她以为舅母早该歇下,却不想,她候在门下,衣衫半湿。
王夫人等不及她下车,夺过冰娘手里的伞,奔到车前。
“月儿,你总算回来了!”
“天凉,雨大,舅母怎么还不歇?”
“知道你要回来,我哪能歇得下?”
王夫人乐呵呵地挽住她的手臂,一同往宅子里走。
夜雨下的宁宅,灯火透亮。
“饿了吧?”
“恩,是有些饿。”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这么大的雨,非要带你出城,还闹得这么晚。”
“殿下带我去祭拜先皇后。”
“是吗?”王夫人怨念一消,露出浅笑,“太子殿下和你定下婚事,带你去拜拜先皇后也应该。”
“恩。”
两人笑着走进正房。
房里烧着四个炉子,暖和地像是四月天,奴婢们捧着烘好的干衣,候在一侧。
“你先更衣。”
“好。”
衣裳未换好,溶月闻到一阵香,她隔着屏风笑问:
“舅母让人炖了羊汤?”
“是啊,你换好衣裳,赶紧来喝一碗。”
“恩。”
她急急更完衣,跑到临窗的榻旁。
小小的方几上不止放着一盅羊汤,还有摆着许多果脯和点心。
王夫人一边揭开碗盖,一边招呼她:“赶紧坐下喝汤,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好。”
她从善如流地坐下,捧起汤盅吞下一大口:
“嘶——”
汤烫极了。
王夫人急急递来一杯冷水:“赶紧喝一口,去去热。”
“恩。”
“这么大的人,怎么和孩子似的,一点不知道当心呢?”
“我又没事。”
“一回没事,两回也没事吗?”王夫人眼眶一红,露出哀伤,“说好了给我养老送终,你却从未放心上。”
先前在长春阁,她当着舅母的面,被陈家人带走,舅母定然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可她忧心归忧心,却是无能为力,她却在事情过去了好几日,才回到家里。
“是我对不住舅母。”
“这不是我想听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说对不住,比起对不住,我更想听你说,以后不会了。”
“好,以后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王夫人转哭为笑,“这会儿汤应该放凉了,你再试试?”
“恩。”
果然,羊汤不烫嘴了。
她拿起勺子,大快朵颐,没过一会儿,就喝空了一盅汤。
“还要再来一碗吗?”
“饱了。”
“也好,剩下的明早再吃。”
王夫人拂袖,命人撤去汤盅,然后又屏退了奴婢。
等房里没了别人,她才略显严肃地说:“舅母有两桩事想和你商量。”
“好。”
“你和太子的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八,虽说是侧妃的名分,但也马虎不得,这一回你无论如何不许犯懒。”
“好。”
“还有,今天早上,太子殿下差人送来好些东西,还说一定要用在大婚那一日,可那些东西——”
“不和规制?”
“可不是?
皇家办婚事,向来重规制,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太好了,好得不是侧妃能用的。”
说着这里,王夫人眉目略沉。
“月儿,有些话,舅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舅母尽管说。”
“太子殿下看中你,本该是好事。
但殿下不是寻常人,你若违了制,朝臣或许不敢弹劾殿下,却定要在背后议论你,这对你不好。
而今,太子心里有你,你违制,自有太子护你,可一旦浓情转薄,其他美人一定会拿违制说事。”
“舅母的意思是,那些东西不能用?”
“我是这个意思,如果你不用,我便另外准备东西,不会叫你丢份的,可如果你实在想用,也——”
“没,我不想用。”
王夫人闻言,眼眶又红:“月儿,舅母不想你委屈,可——”
“我知道。”溶月笑笑,拍了拍王夫人的手,“世间之事,难有十全十美,如今这般,已经很好。”
“你能明白,我就放心了。”
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女之情,必然是从盛到衰,终有一日,秦长风的执念会淡去,未免来日难堪,她理应不骄不躁。
“第二桩事又是什么?”
“关于长春馆,你怎么打算的?”
“舅母的意思是?”
“先前,你开长春馆是为了对付陈家,帮殿下拿回储君之位,而今,殿下已是太子,长春馆便没有开的必要了。
再有,你马上就是太子侧妃,侧妃开青楼,一来名声不好,二来容易引来言官弹劾,不如关了。”
关,不难,难得是馆里的人。
“让我想想吧。”
王夫人没有逼迫。
“时候不早,舅母不留你,你回房歇着吧。”
“好。”
她和王夫人一同出了门,王夫人想送她回东厢,被她婉拒了,于是,她立在廊下,目送她走远。
“姑娘,夫人是真担心您?”
“嗯。”
上一世,她运气极差,这一生,运气又极好。
东厢房被收拾地干净、暖融,溶月匆匆洗漱,便横上卧榻。
林缨替她捻衾被的时候,顺嘴问道:
“姑娘不想关了长春馆?”
“恩。”
且不说馆里有许多无处可去的女子,便是为来日考虑,她也想留下长春馆,但舅母的话又不无道理。
“姑娘不想关,那就不关呗。”
“过去我只是我,行事再怎么出格,都无所谓,但以后我是太子侧妃,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太子。
长春馆的事,我再想想吧。”
“是。”
林缨吹熄了烛火,溶月眼睛一闭,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她觉得褥子有些烫人,便想掀了褥子,一伸手,摸到一个肌骨分明的胸膛。
“殿下?”
“嗯。”
溶月立刻睁开眼:“陛下不是不让你来吗?”
“他又不知道某来。”
秦长风如今宿在西宫,和皇帝的寝宫云台阁只隔了一堵墙,他摸出皇城,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想到皇帝知道,气得睡不着觉的模样,溶月张嘴便要把人赶回去,却听秦长风可怜巴巴地说:
“顽顽不在,某睡不着。”
夜色虽重,却掩不住他眼下的乌青。
“只睡觉?”
“当然,除非顽顽想做些别的。”
“才没有!”
溶月眼睛一闭,转向卧榻内侧,秦长风轻轻一笑,贴着她的腰,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