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聿为被问得怒极攻心,对着大殿喷出一大口血:
“咳——”
御医牛清茗大骇,上前要搭廉聿为的脉搏,却却廉聿为拂开。
“陛下,今日的太子正妃,将是明日的西汉朝皇后。
皇后,自当母仪天下。
太子若娶个勾栏妇为妃,不仅会叫西汉百姓耻笑,还会叫东粱、北魏、南唐狠狠嘲弄,更会叫后世子孙讥笑千年!
如此荒天下之大稽的糊涂事,陛下怎么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轻飘飘地问出‘合适吗’三个字的?!”
“廉聿为——”
“廉聿为——”
一时之间,朝上响起两声怒吼。
一声怒吼当然出自秦长风,而另一声则出自皇帝,
“廉聿为,你是不是忘了朕是皇帝?!身为臣子,敢和皇帝叫嚣,朕看你是想死了!”
廉聿为丝毫不惧,张口又道:
“老臣没有忘,老臣只是不怕死!
今日就算死在朝上,老臣也要让太子明白,长春馆的老鸨宁溶月不配被册封为西汉朝的太子妃!”
说罢,廉聿为跪到地上,对着青砖重重一磕:
“咚——”
血色顺着他的脑门“呲呲”往下淌,于须臾间,淌出血流成河的触目惊心。
朝臣不由地为他动容,跟着扑到在地:
“陛下,宁溶月不堪为妃,请陛下和太子殿下明鉴!”
百人之呼,声色极响,响到能惊日月。
溶月垂眸,勾出一丝苦笑。
她知道秦长风想娶她,她更知道朝臣不会让他如愿,所以他势必要为她,和满朝文武剑拔弩张。
君臣恶斗,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天下遭殃。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溪辞,你——”
溶月想劝,可她才吐出三个字,便被秦长风捂住唇齿。
“宁顽顽,孤不许你说!”
她不说又能如何?
莫说天下悠悠众口,便是西汉朝上这百张嘴,秦长风也堵不上。
溶月暗叹一声,扯开秦长风的手:“溪辞,我不在意名分,我可以——”
“不可以!”
秦长风又一次堵住溶月的唇。
这一幕落在皇帝眼里,叫他生出些许满意,他暗道宁溶月虽然身份低贱,但至少对老三一片真心。
“老三,廉聿为的话或许有些难听,但道理还是有的,你该听还是要听。”
“敢问父皇,儿臣要怎么听?”
“自然是立个名门闺秀为正妃。”
“闺秀?”秦长风面色一冷,直白反问,“若儿臣偏不答应呢?”
皇帝抿唇,面色凛寒。
即便当初他再心系芙堇,却也不至于为了芙堇罔顾朝臣之见,后宫该纳的女子,他也一个没少。
再说了,他娶芙堇的时候已经登基多年,朝臣尽在臣服,哪像老三,只是一个将将被册的太子?
皇帝心里十分不悦,但碍于过往的重重亏欠,他不好厉声呵斥。
不过,也不需要他呵斥,因为廉聿为又直言了。
“太子殿下,您是太子,是西汉朝未来的皇帝,身为天下之主,您没有资格昏聩。”
“是吗?”秦长风低眉,淡漠反问,“廉司徒,那你告诉孤,史上有没有昏聩的君王?”
“自然是有的。”
“有多少?是比明君多,还是比昏君多?”
“这……”
廉聿为不能答,他不能,秦长风却还有问:
“父皇说,孤该立个名门闺秀为太子妃,你觉得呢?”
“微臣觉得陛下说得极是。”
“是在哪里?”
“啊?”
廉聿为被问得愣住了。
他一愣太子竟敢当众质疑皇帝,二愣太子质问的本身,因为立闺秀为太子妃,本该是毋庸置疑。
“看来廉司徒听不懂孤的意思,无妨,孤再问得明白些。元虹惠是名门闺秀吗?”
“……”
廉聿为的脸,白了。
元虹惠当然是名门闺秀,但她毒杀先皇后,纵容其子谋权篡位,不配代表名门闺秀。
“殿下,元废妃不一样。”
“好,她不同,那么陈凤婉呢?”
“……”
廉聿为的脸越白。
陈凤婉也曾是名门闺秀,但她背叛西汉,勾结梁太子,罪大恶极,亦不能代表名门闺秀。
“殿下,陈姑娘也不一样。”
“好,她也不一样,那么元梦瑶呢?”
“……”
元梦瑶尚未定亲,便和禽长泽有了苟且,此等不遵闺训的女子,自然更不能代表名门闺秀。
可——-
“殿下,元姑娘——”
“还是不一样?”
“……是。”
“那么,依照廉司徒之意,谁是名门闺秀?廉家女吗?”
“不是。”
廉聿为连忙伏首:“殿下,廉家有训,廉家若为相,绝不能允族中女子嫁入皇家,请殿下明鉴。”
“看来廉司徒还是没听懂孤的意思。”
“老臣愚钝,还殿下赐教。”
“女子之贤,不在身份贵贱。
贵者如元虹惠、陈凤婉、元梦瑶,哪怕她们饱读诗书,熟读女戒,却不知廉耻,犯下罪大恶极之事。
而贱者如溶月,曾在张掖,遭数千南唐军围困,却能为无辜百姓,不顾一己性命,舍身救百姓。
如此忠义的模样,才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不是吗?”
“……”
廉聿为唇齿微动,一时不知道怎么驳斥。
没等他想好,秦长风又道:
“再有,天子之明,不再女子,而在己身。
譬如父皇,哪怕他被元虹惠蒙蔽,立其为贵妃,执掌后宫,父皇的英明却不曾被损及一分一毫。
天子内心不明,哪怕后宫三千佳丽尽是贤良,也不能把昏君变成明君。
廉司徒,你说呢?”
“……”
他能说什么?
太子的话听得有理,但全是歪理,他若认下这理,来日叫后人议起,定要骂他糊涂。
“殿下之言,请恕老臣不能苟同。
老臣只知道,宁溶月德行有失,不配为太子妃,太子若非要一意孤行,则不配做西汉朝的太子。”
“那就不做了。”
“——”
一句话,五个字,秦长风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却在皇帝,朝臣的心里卷起惊天骇浪。
“老三,你说什么?”
“儿子说,这太子谁爱做谁做。”
说罢,秦长风横抱起溶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张扬地走下高阶。
直到快要走出宫门,溶月才回过神:
“秦溪辞,你难道忘了自己背井离乡,在金陵枕戈尝胆十余年,是为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