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传言多半不可信,但也有一部分可以相信。
例如田八斤的柳叶镖例无虚发,剧毒无比,你就得相信。
不信不成。
任何关系到生命的事,都是大事。
所以丁真决定赴死。
慷慨赴死!
一个人死,好过于大家都死。
丁真就站在最前边,直面田八斤。
要死,第一个就是他死。
田八斤没有动,没有发镖的迹象。
他显然并不着急。
杀人不能着急。
一旦着急,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该死的人,一定要死,所以着急也没用。
田八斤只是看着丁真,他有三百斤的体重,却只有两道缝一样的眼睛,目光平淡,无波澜,小而无神。
他看丁真,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田八斤的眼中忽然有了神,说道:“就是你杀了丧门剑?”他的口气有些怀疑,不坚定。
丁真的确不像是能杀了丧门剑的人。
丧门剑成名已久,名人是不会被一个毛头小子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了的。
丁真毫不迟疑,干脆道:“是我!”
田八斤淡淡的道:“好。”
丁真冷冷的道:“你要报仇,找我就行。”
田八斤道:“哦?”
丁真道:“你不想给他报仇?”
田八斤道:“我一定要报仇。”
丁真道:“那你还不动手?”
田八斤笑道:“你已经是个死人,我又何必着急动手?”
丁真冷笑道:“你真有把握?”
田八斤道:“柳叶镖,例无虚发,你没有听过?”
丁真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失手过,失手死的就是你。”
田八斤道:“正是因为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才不会失手,半次也不会。”
丁真道:“也许这一次,你就会失手。”
田八斤笑而不语,笑容渐渐僵硬。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生,他可以杀很多人,但注定会失手一次。
此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田八斤这个人。
丁真又道:“我杀满天星也是为了复仇。”
田八斤道:“我知道。”
丁真道:“所以我了解仇恨。”
田八斤道:“可是我要杀你,并不是因为满天星是我的朋友。”
丁真道:“你们不是朋友?”
田八斤笑道:“以前是朋友,现在不是了。”
丁真道:“为什么?”
田八斤笑道:“他欠了我很多钱,我成了他的债主,就不再是朋友。”
丁真道:“那你还要为他报仇?”
田八斤道:“我要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他,而他再也无法还我的钱。”
丁真道:“满天星怎么会欠你钱?”
一个成名已久的人,怎么会缺钱?
什么人不缺钱?
田八斤道:“女人、酒、赌博,那样不需要钱?”
贾道平忽然笑道:“原来满天星又是色鬼,又是酒鬼,又是赌鬼,那就难免要缺钱了。”
田八斤冷笑道:“想不到吧?”
贾道平道:“可惜我既不是他的朋友,又不是他的债主,他既不会找我借钱,我也不会借给他钱!”
田八斤道:“江湖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
贾道平道:“所以我不想。”
就在这时,田八斤的手动了一下。
镖在镖囊,手在身侧。
取镖的时候,手自然要动。
贾道平忙道:“等一下。”
田八斤道:“哦?”
贾道平道:“是不是给你钱,就不用动手?”
能用钱解决的事,是不是都不是事?
田八斤的手不再动,说道:“你要帮他还债?”
贾道平笑呵呵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打架?”
田八斤又道:“江湖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
贾道平苦笑道:“这次我真想不到。”
田八斤冷冷的看着贾道平,说道:“虽然他欠我钱,但我们之前还是朋友,你的朋友被人杀了,你怎么说?”
贾道平不再心存幻想,咳嗽一声,说道:“你能不能只让丁真去死?”
田八斤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不是朋友。”
贾道平同样笑道:“去他的朋友,我们才认识两个时辰而已。”
田八斤的笑声戛然而止,内心狂喜,说道:“既然不是朋友,又怎么会白白送命?”
田八斤迟迟没有动手,最大原因还是因为贾道平、泰山、柳哥。
他的飞镖,不可能一起杀四个人。
只要漏掉一个人,死的便可能是他自己。
泰山为人仗义,而且脾气火爆,此刻已经发怒,骂道:“贾道平,原来你是这种人。”
贾道平没有回答。
泰山又骂道:“柳叶镖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好怕?你个孬种,乌龟王八蛋,胆小如鼠。”
贾道平依然没有听到。
泰山继续骂下去:“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耳朵聋了,还是哑巴,我骂你,你听不到?”
贾道平还是笑嘻嘻的。
泰山更加生气,更加愤怒。
就在这时,柳哥拉着他的胳膊,等于让他闭嘴。
泰山只好压制着火气,闭嘴。
因为他相信贾道平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因为他怀疑田八斤的飞镖,是不是真的例无虚发。
丁真和泰山恰恰相反,他不仅不伤心,脸上反而挂着微笑,说道:“田八斤,几时让我看看你的飞镖。”
田八斤哼了一声。
手一动。
手一动,说明时机已到。
田八斤确信这一镖无论是时机,还是力度都刚刚好。
飞镖就发出。
例无虚发的飞镖。
剧毒无比的飞镖。
闪电一般的飞镖。
丁真看不见飞镖,手里却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横空一划。
当的一声。
匕首飞了。
镖也飞了。
丁真人已倒下,手腕酸麻,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腕。
他却活着。
用匕首磕飞对方的飞刀,然后自己倒下,是丁真早就想好的策略。
田八斤却失手了。
例无虚发的柳叶镖只要失手一次,以后便再也没有柳叶镖。
田八斤倒下,咽喉上赫然插着一把刀。
精致的飞刀。
贾道平的身还保持着前伸的动作,迟迟没有放下。他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好像自己也难以相信。
飞刀是从贾道平的手中发出的。
不是绝技,却战胜了绝技。
贾道平忽然问道:“我把田八斤杀了?”
柳哥笑道:“贾兄,要不要走过去看看?”
贾道平道:“我的飞刀这么厉害?”
柳哥道:“现在看来,的确是的。”
贾道平摇摇头道:“我平时连一只鸟也射不到的。”
柳哥抓住他的手,笑道:“的确是的。”
贾道平道:“但现在我却把田八斤杀了。”
柳哥道:“也许田八斤没有想到,你会用飞刀射他。”
懂得射镖的人,那么接镖的本事自然不差。
田八斤射出的柳叶镖无人可挡。
射向田八斤的暗器,在此之前也没有一件能掏出他的手心。
可田八斤还是死了。
田八斤的确没有想到,贾道平居然会出手,居然射出了飞刀。
所以田八斤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憎恨,惊讶,恐惧。
他在憎恨什么?
是因为他憎恨贾道平骗了他么?
他在惊讶什么?
是因为贾道平的飞刀,比他的柳叶镖更准么?
他在恐惧什么?
是在恐惧死亡?
其实,一切都在贾道平的算计之中。
先让田八斤放松警惕,以为他不会出手,所以再出手,就多了几分胜算。
再让田八斤先射出飞镖,这个时候的田八斤便露出了破绽,所以再出手,又多了几分胜算。
只要有五成胜算,就可以出手。
贾道平同样也在赌。赌他的连一只鸟也射不到的飞刀,可以准确无误的射进田八斤的咽喉,一击毙命。
赌丁真是不是可以躲开飞镖!
贾道平的飞刀是不是真的连一只鸟也没有射中过?
射鸟又有什么意思?
飞刀是用来杀人的!
丁真站了起来,面色苍白,他刚刚捡回了一条命。
他的命真是捡回来的么?
当然不是,丁真曾全神贯注的防范田八斤这一击。
只要精神足够集中,再快的飞镖也有迹可循。
丁真哪怕对生命有一分一毫的亵渎,他就躲不开,就会死。
泰山走过去,扶住丁真,大笑道:“一个真敢射,一个真敢躲,哈哈哈,你们两个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
丁真道:“惭愧,差一点,我就躲不开了。”
贾道平道:“我只能更惭愧,差一点,我就射不中了。”
丁真已经握住了贾道平的手,说道:“我们是朋友,好朋友。”
贾道平笑道:“去他的朋友,我才认识你不到三个时辰。”
丁真一愣。
贾道平又道:“我们不是朋友,但可以成为兄弟,好兄弟。”
朋友?兄弟?
欠了债,就不在朋友。
欠了债,却仍是兄弟。
丁真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可他哭不出来,刚死了师弟,又到了兄弟,他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丁真道:“对,我们是兄弟。”
泰山忽然一酸,酸溜溜的说道:“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我就不可以成为你们的兄弟么?”
贾道平大笑道:“你当然是,可你什么都没做吗?”
泰山搔头笑道:“我刚才骂的你狗血淋头。”
贾道平道:“你骂的好,骂得对,如果你没有骂我,田八斤怎么相信,我不会出手?”
泰山问道:“如果我没有骂你呢?”
贾道平道:“那田八斤就不会出手,你也不是我的兄弟。”
泰山笑道:“原来我骂你,我才是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