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是人，就会说话。
这是上天赋予人类的一项功能。
那么聋哑人呢？
又聋又哑的人是不是很悲剧？
他们能不能说话？
他们也是能说话的。
说话不一定非要用嘴。
有时候，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语言，都能传递讯息。
唯一不能说话的是死人。
谎话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死人开不了口。
所以死人不会说谎。
当丁真说出满天星死了的时候，就是在怀疑这一点，死人是无法开口的。
贾道平只是冲丁真，微微一笑，说道:“你还能不能走？”
丁真诚诚恳恳的道:“那一剑距离我的肝只差了半寸，又避开了我的大肠。”
贾道平道:“所以你捡了一条命，你还能走？”
丁真咬牙站起来，让他伤痛的，不但是伤口，还有心里的无法说出的痛苦，丁真点头道:“能走。”
贾道平道:“那就走。”
说走就走。
四个人已经走。
大雨还在下。
下的仿佛不是雨，是柳絮。
因为没人感觉到雨。
雨不存在。
丁真顽强的像是一只蟑螂。
不可否认，蟑螂是生命力最强的生物，即便它断了腿，断了头，还能走。
人不是。
人的生命比蟑螂要脆弱十倍。
一点点小小的伤痛有时就会让人类崩溃。
所以丁真像蟑螂。
丁真每走一步，身上的伤痛便会入骨一分，可他的眼神极为坚定，他是个强硬的人，不允许任何人搀扶他。
他很乐意让痛苦在他的骨头里流淌，只有这样，他才能牢记仇恨。
走去何方？
何方已经有了答案。
丁真停下来，指着雨幕，说道:“就是这里。”
这里是一片树林。
左右都是树，大树小树。
哪有人？
柳哥道:“人在哪里？”
准确的说，应该是尸体。
人变成了尸体，就不再是人，什么也不再是了，是烂泥。
丁真吃惊道:“人就在这里。”他走过去，走到一棵树下，人就是在树下。
一代剑士，满天星就死在树下。
满天星活着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会死在树下？
死在雨中？
死的跟狗一样？
满天星不在。
丁真吼道:“他就死在这里，真的死在这里。”丁真从不说谎，他更不愿意让别人怀疑他说谎。
贾道平不在树下，他已经快速的在四周走了一圈，然后回来，抛出了一个问题，说道:“死人还会不会走？”
柳哥回答道:“死人当然不会走。”
贾道平道:“死人既然不会走，那么死人哪去了？”他没有怀疑人没有死，他只是在问，人去了哪。
柳哥道:“不知道。”
泰山道:“不知道。”
丁真忽然说道:“我知道了。”
贾道平笑道:“你别激动，担心伤口。”
丁真长吁一口气，说道:“一定有人把他们带走了。”
贾道平问道:“是谁带走的？”
丁真道:“另外两个人。”
五个人是一个小队，他们一定是朋友，或者认识的人。
丁真杀了三个人，还剩下两个人。
这两个人给他们的朋友收尸，似乎完全合理。
贾道平继续问下去，说道:“他们是谁？”
丁真愣住了，说道:“我不知道。”
贾道平嘿嘿一笑，伸出手来，手上是什么？
他一定是拿着什么，不然为什么伸手？
是一片叶子。
打造精致的叶子。
铁做的叶子。
泰山哼道:“这是什么？”
贾道平道:“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一枚叶子。”
泰山道:“为什么不是一片叶子？”
贾道平道:“当我形容暗器的时候，自然是要‘枚’而不是用‘片’的。”
泰山道:“叶子镖？”
贾道平点头道:“是从我地上捡到的。”
泰山道:“江湖上用叶子镖的人好像不多。”
贾道平笑道:“何止不多，简直是凤毛麟角。”
泰山正在查看叶子镖，看得仔细。
长一寸，宽半寸，形如柳叶，四周锋利。
尽管经过雨水的冲刷，仍能看见叶子镖表面泛蓝。
泰山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东西有毒。”
贾道平淡淡的道:“何止有毒，简直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泰山突然叫道:“这是田先生的柳叶镖！”
贾道平道:“正是人见人发愁，鬼见也发愁——田八斤的柳叶镖。”
泰山惊道:“真的是他？”
贾道平道:“除了他，没人再用这么怪，这么毒的镖。”
田八斤，据说生下来的时候足有八斤，是个大胖小子。
田八斤出生的时候就很胖，以后越来越胖，因为他一向吃的很好，很多。
能多吃，吃胖的人，家境一定很好。
人一旦胖上去，就很难瘦下来。
哪怕家境已经不好，他还是不会瘦。
田八斤就是这样的人。
他足有三百多斤，堪比一头肥猪。
谁也想不到，一个三百斤的肥猪，居然有例无虚发的暗器本领。
在田家因为一场祸事家破人亡之后，田八斤就躲在山洞里苦练了十年飞镖。
一个从早到晚除了吃，除了睡，就只有练镖的人，他的飞镖技能自然不会差。
一个一心只为了复仇的人，他的心，已经中毒。
所以田八斤的飞镖，射的又准，又很，又毒。
泰山明知道这个人就是田八斤，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真的是田八斤？”
贾道平又不倦的回答了他一句，说道:“真是田三百斤。”
泰山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下来，说道:“他的镖为何出现在这？”
贾道平道:“因为是他杀了坪山一窟鬼。”
泰山道:“你见过一窟鬼的尸体？”
附近没有尸体。
只有四个大活人。
丁真喃喃说道:“一窟鬼也死在这。”
他来的时候最先发现的就是一窟鬼的尸体，然后才是满天星。
当他问满天星“是谁杀了我的师弟！”的时候，满天星就回答了他。
“是我。”
丁真便决定杀了满天星。
两个人动手之前，满天星的两个伙伴先动手。
丁真就杀了这两个人，再杀了满天星。
显然，在对付坪山一窟鬼的时候，满天星用了较多的内力，他才最后动手。
丁真才能把他杀了。
田八斤当时并不在这。
贾道平、柳哥、泰山都已明白，如果田八斤也在，丁真只有死。
一个猜疑在泰山心中，他不吐不快，说道:“田八斤和满天星是一起的？”
贾道平道:“你真这么认为？”
泰山道:“田八斤的镖就是真好的证明。”
贾道平深沉道:“假设···”
泰山哼道:“没什么好假设的，田八斤就是和满天星一伙的。”
贾道平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泰山叫道:“你说。”
贾道平道:“假设满天星的尸体是田八斤带走的。”
泰山接着说道:“那么田八斤在哪？”
贾道平沉思道:“是，田八斤在哪？”
坪山一窟鬼的尸体在哪？
满天星队伍里除了田八斤之外，另外一个人是谁？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
咔嚓，雷声响起。
惊雷劈在了一棵树上。
大树爆裂，木屑纷飞。
一个人就在树下。
一个横着看，竖着看都一样的人。
一个像鬼魅般的人。
电光一闪而过，人已经走来。
贾道平的心里一紧，喝道:“田八斤！”
田八斤道:“我等了很久。”
真的是田八斤。
贾道平精神一振，目光凝聚，耳朵也竖起来，神经高度紧绷，绷成了一根琴弦。
因为田八斤随时都有可能发出他的柳叶镖。
这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但田八斤没有发镖。
他走得很慢，慢到令人以为他没有腿。
一个个子不高，体重却有三百多斤的人，他的腿必然又短又粗，就像是没有腿。
田八斤忽然停下，站在不远处，又重复道:“我等了很久。”
贾道平道:“好事都需要等。”
田八斤冷冷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贾道平道:“在我这，无论什么事，都是好事。”
田八斤道:“那么死呢？”
贾道平笑道:“人生而向死，死后无牵无挂，自然是好事。”
田八斤道:“那么我就成全你。”
贾道平笑道:“我成全你，亦无不可！”
田八斤不再说话。
贾道平也闭了嘴。
雨哗啦啦的下，哗啦啦的拍着树叶。
又是一个惊雷在远处炸响。
贾道平注视着田八斤，注视他的手。
虽然下着雨，虽然距离田八斤有五丈，虽然贾道平的心里有三分恐惧，紧张到面色发黑。
但贾道平有绝对的自信，只要田八斤的手动一动，他顷刻间就能做出反措，躲过他的镖，出手的路线他已想好，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失手，命就不在。
贾道平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泰山有着巨大的身躯。
但是此刻，引以为豪的身躯，却成了他的负担。
巨大的身体，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泰山保持沉默，正有准备。
他的身材高大，行动却丝毫不慢，脚步绝不拖泥带水。
他曾经与八只豹子搏斗，为的就是练习躲闪技巧，结果豹子从来没有摸到过他的衣角。
他想:“我是不是可以躲开，到目前为止例无虚发的柳叶镖？”
丁真呢？
丁真向前走了三步，笔直的站住，站的比受伤之前还要笔直，叫道:“田八斤！”
田八斤道:“哦？”
丁真道:“你是来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