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锏

时砚池赶到的时候, 小区已经被警车和救护车包围了。

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业主们都聚在楼下,有人瞪大眼睛捂着嘴惊呼,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迅速离开, 骚动被拦在警戒线外。

“有人跳楼了?”

“不是,是被人推下来了?”

“小区的安保怎么回事, 怎么让这样的疯子进来的?”

物业的安保战战兢兢地杵在一旁,配合警察的调查。

时砚池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 拨开人群往里面跑,额上全是冷汗。

人头攒动中, 一双熟悉的袜子撞进视线,往上是伤痕累累的小腿, 夏星晓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血迹斑斑的小脸埋在软云般的长发里,安静地躺在担架上, 一截手臂垂在外面, 医务人员正合力抬着她上救护车, 手腕撞到了车门,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心脏快停了, 一个箭步跨过警戒线, 手臂搭上担架一脚, 将人稳稳地抬了上去。

撂一眼面露疑惑的医务人员, 他回一句:“我是家属。”

说完便嗓口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另一只手握住那只垂下的手腕, 冰冷的没有没有一丝温度。

拨开她脸上黏腻的发丝, 那双带着小钩子的眼睛闭着,那张娇俏地说出要穿比基尼的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气若游丝。

救护车外,谢南州被警察从楼上押了下来,他到底还是没有赴死的勇气,坐在窗口徘徊再三也没敢跳下来,最后还主动给警察开门自首。此刻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脸上有血痕,双手带着手铐,整个人狼狈不堪。

还没走到警车前,前面就出现一道阴影,他毫无防备地被人一拳击中头部,头一歪吐出一口血沫。

时砚池从救护车上跳下去,混身的毛炸着,连周边的警察也没拦住他。

他戾气很重,一拳接一拳地砸下去,谢南州颧骨立刻出现大片大片的淤血,他捂着鼻青脸肿的脑袋开始求饶。

时砚池充耳不闻,他一句话也不想说,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渣。

最后一脚踹上他的腹部时,用了十成十的劲儿。

谢南州像破布一样飞了出去,后脑勺直接砸在了警车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地上摊。

他奄奄一息地呼救,警察这才出手拦住时砚池,给他一个见好就收的眼神。

受害人家属情绪激动时,他们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砚池才不管什么眼神暗示,挥着的拳头又扬起来,何煜在身后大喊,“老板,救护车要走了。”

……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夏星晓在里面抢救。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时砚池靠着墙壁站着,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沉默。

医院一定比教堂聆听过更多祷告,他是无神论者,但是现在,他把听过名字的所有神佛都求了一遍。

夏星晓坠落的地方距离地面十米,入院的时候就已经意识不清了。

万幸的是,海城最近持续降雪,楼前的积雪很厚,上次时砚池在楼前堆了一个雪人后,那里成了小朋友玩雪的胜地,也成了她摔下来时最后的缓冲。

电梯“叮”一声响,汪静和夏江赶来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刚刚熄灭,主治医生出来后摘下口罩找家属,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上前。

夏星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的诊断是气胸和肝脏轻微破裂,还有脑震荡的嫌疑,需要在ICU里观察。

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汪静强撑一路的精神彻底垮了,她身子一软直接摊在抢救室门口。

两双手一起去扶,她“啪”一声打掉时砚池的手。

汪静发丝凌乱,眼睛不看他,声音哽咽,“我后悔了,后悔把她交给你了……”

话只说了半句,便泣不成声,手机包包身边能抓到手里的东西全往时砚池身上砸,他一言不发地生生受着,眼睛红得瘆人。

夏星晓像睡了冗长的一觉,她听得见医生的低语,也听得见汪静的抽泣,可是她始终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从模糊到清晰,她的眼睛慢慢睁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聚焦病房里的人。

汪静抚着胸口定定地看着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夏江跑出去喊医生,梁舒放下手里的热水问她感觉怎么样……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她在医院,她得救了。

再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儿时,还是不自觉地发抖,她白着一张脸挪动眼珠,却始终没有看到时砚池。

医生匆匆而来给她做了检查,护士推着电子仪器进门,汪静用湿巾润湿她的嘴唇,寂静的病房恢复了生机。

她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走廊里,时砚池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眼睛里支离破碎,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大理石上,如千金重。

那是失而复得的眼泪。

养伤真的是很好的明心见性的机会,疑惑、委屈、亲情、爱情,都能借机理理清楚,拨云见日。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那天上救护车的场面着实血腥,但其实都是碎玻璃割伤的细小伤口,其余的内伤需要慢慢养着,这两天已经在医生的建议下下地了。

趁汪静去卫生间的时间,梁舒凑近她小声告状,“你妈把时砚池折磨毁了……”

“怎么折磨的?”她轻轻问一句。

“你妈一个眼神,时砚池一个动作,两人根本不需要说话就能交流……”

夏星晓翻了个白眼,汪静成了她最无语的角色,为了严防死守时砚池跟她见面,她已经连续在医院守了三夜了。

夏星晓靠着床头吃她刚削好的苹果,脸颊徐徐地动。

“妈,你嘴上说不想看见时砚池,怎么他才消失了一会,你脸就黑了……”

汪静用湿巾慢悠悠地擦水果刀,眼底都不掀地回,“他不在谁给我跑腿?”

时砚池堂堂一个MUSE总裁已经把办公地点挪到了医院,每天一堆高管在走廊里汇报工作,还得时不时看汪静的脸色,就怕吵到总裁夫人休息,又害总裁吃白眼。

时砚池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不管处理的是多么紧急的公务,只要汪静从病房里出来,就一个箭步上前献殷勤,高管们这时就会集体转移视线,避免看见总裁的卑微时刻。

汪静说不准他见夏星晓,他就连病房门都没踏进一步,只能偶尔透过别人进出时来不及关严的门缝里,和她遥遥相望一眼。

这都多少天了,夏星晓实在看不下去了。

苹果在唇齿中发出“咔嚓”脆响,眼睛往汪静那撂一眼,“妈,也不是时砚池的错……”

“那是谁的错?要不是他把人赶尽杀绝,能惹上这个煞星吗?”她截断她的话,嗓门一声比一声大。

夏星晓哑口,过了一会嘟哝声,“那谢南州还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呢,你怎么不连舅妈一起怪罪?”

汪静睨她一眼。

夏星晓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叹一口气,“一个人被人偷了钱包,你是怪她没把钱看好,还是怪那个小偷太坏?”

汪静没回她,自顾自地理柜子里的药,胶囊是一天两次,片剂是一天三次,她把药粒和温水一起递给她。

台里的工作,现在也不用她操心。

L省卫视的主持人归宣传部管理,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主持人的形象,所有的新闻都会被压下去,对外口径就是生病住院,同事们也都了解内情不会多问,她的事情只会成为一个无所拷证的谈资八卦。

徐行是带着鲜花和果篮来的,他拖把椅子坐在床前,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了凡四训》上,扫过“命由我作,福自己求”那几个字,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挺好,终于不看金融,改修禅学了。”

她把书合上搁床头,吸一口气,“PUA一下自己,要不然快要憋疯了。”

“是不是快要出院了”,他说,“我在微信群里看见你请了十天的假。”

夏星晓撑着额头看他,“后天出院,但是不养到元旦之后,我妈不会让我去上班。”

“阿姨说得对,你该养着。”

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房门“咔哒”一声响,时砚池时隔一周第一次踏进病房,选的就是这个时机。

夏星晓连“你怎么进来了”都不用问,立马猜到了这人出现的原因。

时砚池把一大袋补品放到桌上,又假模假式地晃一眼手表,“是不是该休息了?”

逐客的意思很明确。

徐行又慰问了几句,便不再逗留。

门一阖,走廊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难得晴朗的一天,鼎盛的日光投射进来,落下明晃晃的光影。

房间里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星星。”

两人已经一周未见,好似做梦一般,那声音又轻又虚,好似怕惊扰了她。

他站在阳光里,很疲惫,却很鲜活。

夏星晓的视线黏在他身上,隐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一颗颗落下,难以自抑。

他神色栖惶地上前,把人轻轻地拥在怀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捧着一樽易碎的琉璃。

上亿的生意都不能让他皱眉,唯独这一刻,她滚烫的泪落在他的胸口,像沸腾的岩浆。

夏星晓鼻音很重,怪他说,“你怎么才来呀?”

时砚池不解释,只拭去她眼角的水汽,自己的眼睛却越来越红。

她喉咙哽得难受,又怪他,“你不知道我想你吗?”

手指抓紧他的衣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时砚池哑着嗓子,像个犯错的孩子,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真的很有力量,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在这一个拥抱里化为齑粉。

病房外,汪静透过玻璃窗看进去,门把手上的手轻轻落下,她提着餐盒走了。

阳光太温暖,病房里的花香太浓,两人就这样拥在一起。

夏星晓哭了一场,又恢复了那个跳脱的性格,她难过地撇嘴,“时砚池,我身上都是疤痕,不能穿比基尼了。”

时砚池没说话,他凑过身子,在她脖颈结痂的地方落下一吻,虔诚地像个信徒。

她勾了勾他的手指,意有所指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都不用时砚池说,她也知道谢南州的下场绝对好不了,入室谋杀,时砚池的律师团决定有能力让他把牢底坐穿。

所以,她问的是高馨。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敢干出这种事儿,就别怕得到制裁”,时砚池声音沙哑,“宝宝,你是我的底线,任何人动了你,我都不会原谅。”

“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跟我妈说了。”

说完,他不再让她劳神窥探案件的处理,一个吻将她的声音封缄。

到了晚上,时砚池终于喜提守夜的资格了。

汪静现在看见他就烦,她皱着眉吩咐,“你晚上别睡着了,两个小时给她量一次体温,半夜十二点还得吃一次药……”

夏星晓瞪大双眼。

汪静守夜的时候,也没做到这些呀,她是怎么己所不欲,偏施于人的。再说了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她还睡不睡觉了。

不过撂一眼她的脸色,夏星晓还是选择噤声。

反观时砚池,不管她妈提了什么无理要求,他照单全收,最后还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到了楼下。

汪静回家之后发来消息,是几条长长的文字忠言,字里行间就一个意思,她和时砚池不合适。

夜风扑簌着窗户,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月光柔和地洒进病房里。

白天人多,两人没说上太久的话,这会没人,夏星晓把他从椅子拽到病床上,像个乌龟一样往他怀里缩。

“我妈说元旦之后的见面取消了。”

“嗯。”

她轻轻戳他胸口,“怎么办,你怕不怕?”

“怕。”时砚池握住她的指尖,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所答非所问。

他回莱诗邸看过一次,现场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血迹,一想到他捧在掌心的女孩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夜不能寐,他一闭上眼睛,那些让人神魂俱碎的画面就会反复折磨他的神经,前几天他甚至靠自残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夏星晓眨巴着眼睛,“要不要我再求求我妈,跟她说点好话?”

“不用,你等我好消息。”他的回答异常笃定。

……

她收紧手臂,把人抱得又紧了些,“你从哪整来了杀手锏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一诚抵万恶。”时砚池的声音贴在她的耳廓,声线灼热。

“只要他们放心把你交给我就行,我有命活着,就有命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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