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一愣。
他入宫要做什么来着？
他没想好。
瞧见虫虫那样，一时之间脑子冲动，自然第一时间想的就是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
可是这世界上有公道吗？
十四皇子做的再不好，再嚣张跋扈，难道他还能过去当着皇上的面将人踹一脚不成？
更不用说，他的老子是皇上，母亲是皇贵妃，还有当朝相爷庇佑着。
说句难听的，莫说是一个民间找来的郡主的儿子，便是那今日踹的是闵国公的嫡子，也不能让他偿还回来。
沈珺低头，心头一股无力感。
他的愤怒，毫无用处。
但他还是扭头，忽然问道:“岳父大人昨日和今日为何出现在宫中？”
据悉，霍勋昨个儿虫虫出事儿，第一时间便去了皇宫，今日又在宫中待了一整日，难道不是为了让十四皇子受到惩罚吗？
霍勋挑眉:“十六殿下昨日在郡主府挨打，身上受了伤，于情于理，你和瑜儿不在，我自然要代郡主府去看看。”
“至于今日……陛下身体有恙，我不过是入宫看望，陪他闲聊一番罢了。”
沈珺凝眉:“一句未提虫虫的事儿？”
霍勋笑:“一句未提。”
沈珺沉默了，想不通。
霍勋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你可知，为何每个坐上皇位的人，都被称作是孤家寡人？”
因为帝王，不仅仅要顾全大局，还要学会平衡各方面的势力。
每个人都有私心，在无上的权利面前，这些私心催化成一股贪婪的力量，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难见真心。
家人、朋友、臣子、妻子甚至儿子，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一辈子，一颗心，只有自己。
但，人非草木，皇上再多疑再冷清，也有自己情感。
“我与陛下，自幼相识，既是表兄弟，又是好伙伴，年少时同进同出，念书习武皆在一处，闵国公府这些年为了朝廷为了他的江山，也牺牲无数，当今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沈珺，越是不断拿着恩情说事儿，越是被人觉得像要挟，倒不如让他自己感念一二。”
沈珺若有所思。
他不够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而霍勋委屈，霍勋不说。
他只需要唤起与皇上当年的手足情深，区区一个妾室的儿子，皇上自己便会自发惩罚了。
还不会对他反感。
这是人心。
但想明白之后，沈珺又道:“可是，亲爹再惩，能惩罚到什么份上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差点让霍勋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霍勋眯了眯眼睛，沉声。
沈珺没有回答。
转移话题道:“今日多谢岳父大人开解，小婿受教了。”
霍勋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个女婿有些摸不透了。
回去之后，两人直奔郡主府。
虫虫已经醒过来了，大眼睛这会儿只张开了一条缝隙，很没有精神，躺在宋瑜的怀里，声音细细的唤着阿凉，却不如寻常的中气十足，气若游丝一般，弄得宋瑜又是一阵心疼。
“阿娘在呢，阿娘就在旁边呢。”
“药来了。”
丫鬟端了药过来，刘郎中站在旁边，说道:“还请郡主先出去等候，草民要给小少爷施针了。”
宋瑜期期艾艾的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下，仰头，目光迷茫:“你真的能医治好虫虫吗？”
“可以。”刘郎中点头:“请郡主务必相信在下的医术。”
薛婵道:“瑜儿，既然几位太医也说可行，那便没事儿的，让他动手吧。”
宋瑜飞快的看了薛婵一眼。
她有些不相信刘郎中。
可是刚才刘郎中拿出来的治疗方法，让太医院的那几个太医赞不绝口，说这个方案是最稳妥的。
又连连的对刘郎中夸赞，弄得宋瑜只能脑子一晕点头了。
此时，又有点儿后悔。
方案自然是好的，但是她还没有弄懂，这位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跟着他们回京城来呢。
万一若是有其他所图……
“瑜娘，让刘郎中治吧。”
沈珺正好回来，做下了这个决定。
“可是……”宋瑜皱眉。
沈珺上前，抱着她半推半揽的带到外面:“相信我，也相信刘郎中。”
宋瑜咬牙点头。
到了门外，她才看见霍勋也在。
“爹。”
“嗯，回来了就好，等会儿好好歇着，虫虫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要放宽心——”说了半天，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霍勋又道:“二位殿下那边，皇上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和沈珺安稳的等两日。”
宋瑜和沈珺的思考方式不同点大概在于，沈珺还想着讨回公道，想着让十四皇子付出代价，但宋瑜现在满脑子只想的是让虫虫好起来。
所以，这会儿霍勋的话，宋瑜并没有多加在意。
当然，听到那十四殿下会受到惩罚，她心头还是开心的。
可惜，似乎开心的太早了。
皇上的速度很快，许是和霍勋忆往昔之后当真唤起了一些兄弟情，当天早朝，便将处罚提上日程。
十四皇子殴打幼弟和婴童，性情残暴嚣张跋扈，罚跪佛前三日，禁足半年，何贵妃管教之过，降妃位。
这惩罚下来，霍勋面不改色，上前道谢，又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君臣之言。
对于何贵妃来说，或许是丢人了也算惩罚了，但是对于常人来说，自家儿子丢了半条命，却换的惩罚是不痛不痒的禁足罚跪，实在是气人。
可那是皇子，九岁的皇子，难道还能赏几大板子？
只能认栽。
闵国公能忍下来，众人不意外。
但是，沈珺竟然也神色平静，上前对着皇上谢主隆恩，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现在想想，沈珺不过是个小小翰林，没了国公府，好像也就是个小官，能有什么资格闹？
而且，往小了说，就是孩子之间的打闹，谁家孩子没有打过架？
为了这点事儿一个当官的若是闹腾起来了，便显得格局小了，小家子气了。
这么一想，众人对沈珺的反应倒是能理解了。
却是谁也不知道，沈珺下了朝回去之后，站在虫虫的床前，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