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场里出来，王寻和大嫂都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心思。王寻想要单独去找阿华家，大嫂叫住他，开车拉着他往市郊过去。
王寻阴沉着脸，在车上一言不发。大嫂也没有出来时的意气风发，只是安静地开着车，为了缓解车里的诡异寂静气氛，她打开车载电台，调到一个音乐频道。
很有年代气息的一首歌从喇叭里传出，舒缓的音调飘摇在局促的车座之间。
出来时，王寻把文哥给他的钱全都带出来了，除去要买东西的花销，他打算把剩下的钱全给他家人送去。
阿华家住的地方换过好几个地方，最后的地址大嫂也不知道。王寻把从阿华赌马笔记本里翻出来的地址递给她，那上面写的地址她竟没听说过，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方向。
价格昂贵的跑车开在脏乱的街道上总是引人注目，从繁华的市区出来，进入这片脏乱的区域不久，车子遇到了难题。
跑车在离地址三个街道的路口处就再也开不进去了。
路上两侧都是一个个用破木板塑料布和铁皮搭建而成的棚子，被街面两旁的人家用作摆摊使用。
这些多余出来的建筑把本来就狭小的街道再次夹紧，加上来往不息的人流，更加拥堵。再往里面车子就开不进去了，路上人挨着人，王寻他俩在车上连视线也看不到路的另一边了。
“就到这吧，我自己下车走过去。”王寻在座位上看到周围人目光不善瞅着跑车和大嫂，加了一句，“你先回去，用不着在这等我。”
大嫂情绪不高，强打起精神。
“行。阿华那个丫头和我不对付，一见我就炸毛，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她目光落在王寻身上新换的衣服上，忍不住担心伸手去拉他。
“阿寻，把衣服换下来吧，在这个地方太扎眼了，容易被人盯上出事。”
王寻整理下身上的衣服，头也没抬，“你顾好你自己吧。”
大嫂勉强露出个笑脸，叮嘱道：“不要嫌我唠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听说这一片特别乱，你送完钱不要乱跑，也不要想着去玩，赶紧打车回去。”
“等哪天你心情好些了，我再带你出来好好玩玩。”
王寻没理会她，转身下车。
“阿寻，等下。”大嫂从车子储物箱里拿出个小布包来，递给王寻，“这是我给阿华阿娘的，你替我过去给她。”
说到这，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很伤感地拉住王寻的手。
“老东西现在需要你，一时不了结他自己的事，他是不会对阿寻你下手的。”
“以后有事你躲着点，遇到什么事往后躲着，不要头脑发热就往上冲。那老东西的命有的是人保护，你保护好你自己就好。”
“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等过了一段时间，我攒够了钱，你就找机会带着钱自己走吧，回到大陆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他找到。”
“我的亲人就剩下你了，可不要让我将来在地下连个给我烧钱的人都没有。”
王寻甩开她的手，眼神带着讥讽看向她的脸，往日看上去很是美艳漂亮的面孔现在在他眼里失去了光彩。
“大嫂，你要是真的关心我，你也不会把我蒙在鼓里算计我了，你很清楚带给我的后果会是什么。”
“所以，不要对我再说些什么假心假意的话，做些假心假意的事。你也别说死不死的，你清楚知道只要我活着，文哥就不会对你下手的。”
“做人不要算计太多，给你一句劝，有时候只有真诚待人才能让别人真心帮你，你当初要是直接和我挑明真相，你说我会不帮你么？”
“你自己掉进水里了快淹死了，然后一声不吭再把我拉下水，叫我救你，你说你这样做地道么？换了你是我，你是什么心情？”
大嫂身体一僵，苍白的嘴唇开合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看着王寻钻入人群消失不见，怔住片刻，蓦地一下子把脸埋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阵后，车子掉头，轰鸣着开走了。
人群中，王寻回头看着远去的跑车，一时心情复杂。
他同情大嫂的遭遇，只是鄙视大嫂的做法，但他理解大嫂的心理。
一个快要溺水的人，做出什么行为都不稀奇！
……
这边的街市有点像王寻小时候的赶集集市。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最欢迎的永远是各式各样的小吃。
王寻跟在一对吃货情侣身后，他们吃什么，王寻也跟着买来吃几口，你还别说，这两个人的口味和王寻类似，找的小吃全是王寻爱吃的。
王寻身上的衣服和他现在的模样在这里的确很扎眼，走到哪都会吸引人们的注意。
不是说他帅的惊天动地，而是他穿着正式，西装革履的跑到这里来，与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这一身人模人样的扮相也有好处，表现的毫无威胁性。
前面的一对小情侣即使看到王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不介意，丝毫没有会被他盯上打劫的担心。
女孩还忍不住回头频频看王寻，被他男朋友说了几句也不消停。
临到目的地，在最后的摊贩上，王寻买了一大包油炸小麻花送给了这两位免费试吃员，算是表达了谢意。
路越往里走越破烂狭窄，经过一个地面坍塌的大坑后，连行人也少了许多。路过的几个大多都是衣衫脏污，脚步匆匆，面带憔悴。
王寻在街的尽头拐进一幢改造楼，这是一个死路口，前面没有别的方向可去了，只有这栋楼了。
东街十八号，四楼，401号。
纸条上的地址是这里，王寻一进来就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
大楼是一个烂尾楼，整个楼连个墙皮窗户都没有，外面光秃秃的裸露着水泥表面很难看。
楼体上面看样子住进去不少人家，好几个灰黑的阳台上晾晒着衣物，很多窗户的位置用布帘子挡住，上面勒上铁丝，用来遮挡随风而起的烟尘土沙。
楼下的地面还是沙土地，干燥的地面一脚踩上去就是黄尘飞舞，用脚走出来的土路两旁坑坑洼洼的泥水坑遍地，底下还留有些许水污，里面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垃圾废物。
几道拼凑木板塑料膜还有破布的栅栏在楼下围成一个圈，算是划定了小区范围。
那里面沿着街面也搭着几个木板棚子，外面摆着破烂瘸腿桌椅用砖石垫着，看起来像是一家露天食堂。
阿华他们一家怎么住在这里？他好歹也是社团大哥的保镖，混的再寒碜也不会沦落到这吧。
“阿寻，你小子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你被上面看上了，给人卖命去了吗？阿华呢？那小子不会是又去赌了吧？”
木板棚子里，一个秃顶大叔刚炒完一碗面装盘，倒水洗锅时，刚好看见王寻过来。
看来他是王寻的熟人，态度很亲切，油乎乎的双手在不成样子的围裙上擦擦，起锅开火又忙上了。
“阿寻，你还没吃饭呢吧？叔给你炒碗饭，我给你多加个蛋，你以前可最爱吃了。”
“不用了，叔。谢谢您呀！”王寻不想麻烦人家，刚才吃了一路，肚子早饱了。
“我回来有事。”
“叔，阿华家有人在吗？”王寻问道。
“刚才看见燕丫头和两个小子回来了，大娘得晚上才下工。”
王寻谢过大叔，往楼里走去。
王寻以为楼外算是很脏乱了，没想到进了楼里面更加杂乱。楼道里没有灯，大白天的里面昏暗暗阴沉沉的。
四处都有缸罐之类的东西堆在过道上，走上几步都要碰到腿脚。
楼梯上也是不堪，暴露着钢筋水泥的阶梯上落满烟头和针管，王寻挑着落脚点慢慢上楼，在一个台阶上他竟看到了干枯的便便，真是不忍直视。
没有门牌，王寻上了四楼凭感觉来到左边的第一间房子，他听见里面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录音机的歌曲声，想来应该是这家了。
门是一块快烂掉的木板门，上面黑色的保护漆快要掉的差不多了。当中一个脚印模样的窟窿被一块略小的木板用钉子钉住，遮挡在上面。
门在里面锁住，透过豁口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燕子，咱们下午去夜店怎么样？那里听说最近有免费的肉串可以蹭吃。”一个年轻的黄毛小子对在床上蹦跳，手里假装拿着话筒唱歌的女孩说道。
“不去。”女孩摆手拒绝道，“那里是你们男人去的地方，我去干什么？”
“那里不是有好吃的么。”另一个小子补充道。
“有吃的就可以让那帮恶心男人随便看，随便摸？”女孩不屑道，头发甩的老高，“我可只喜欢帅哥，对那些大肚子秃顶的老男人没兴趣。”
两个小子对视一眼，趁那女孩去换音乐磁带的工夫，一个小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来，倒出一点药粉往小桌上的啤酒杯里洒。
晃了晃，摇匀，他怕被女孩看出来，还把另一杯里的酒倒进去混了混。
王寻愕然，没想到刚过来就碰到这种事，真是无语。
刚平复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不好了。
他重重敲门，里面的音乐声小了，家驹的再见理想才刚开始唱第一句。
门开，一个小年轻黄毛叼着烟露出头，他上下打量王寻几眼，“你谁呀？”
王寻没搭理他，挤开他的身子进了屋。
屋里面收拾的还算干净，只是没几样家具。王寻在大衣柜的顶上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阿华和他还有一个女孩在海边笑的开心。
没错了，这是阿华的家。
王寻确定了地方心里却不知怎么难受起来，看着周围的环境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王哥。”
披肩散发的女孩蹦下床，飞身跑过来。
“我爸呢？”
王寻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他又去赌了是不是？”她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没。”
王寻含糊地否认。
女孩身量挺高，遗传了他爸阿华的尖瘦脸蛋。她的身形娇小，看曲线就知道是个美女胚子。
就是脸蛋上面涂抹的五颜六色，一个大黑嘴唇，红色眼影，头发还染了一缕绿色，夹杂在乌黑油亮之间很是显眼。
整体看上去，女孩身上一股浓浓的山寨哥特风，让王寻想起了以前的杀马特朋友。
“这两位是你同学？”王寻问女孩道。
“不是，是和我一起玩的朋友。”女孩给王寻倒杯水，介绍着两个社会小青年。
“哦。”王寻笑笑，“那你以后得换几个朋友了。”
在两个小子躲闪的眼神下，王寻抓起他们两个的杂色头发，两个脑袋往中间猛地一撞，直接把他俩撞得迷糊，身体都站不稳了。
他把小木桌上的两杯啤酒端起来，对着这两个杂毛小子说道：“你们是自己喝完这个滚呢？还是被我逼着喝完滚呢？”
女孩张开双臂护在两个小子中间，“王哥，你干什么？他俩可是我朋友。”
“朋友可不会给你下药。”王寻扯开一个小子的衣领，从里面掏出来一包白色药粉来。那小子脑袋发晕，低着头任凭王寻摆弄。
把药粉分做两份，全部倒入加药的两杯啤酒里，药粉放的太多，酒水溶解不了，剩下的一大半还漂浮在黄色的液体上。
“你们？”女孩不能相信，指着两个小子眼泪都快掉下来，“我们天天一起玩，怎么会要这样？”
“我们老大豁牙苏说你老爸的钱到期了，要拿你抵债，我们也是没办法呀，不听话的会掉手指的。”黄毛畏缩地解释道，“大哥，我们也是第一次，饶了我们吧！再说，我们和燕子关系很好的，燕子你就原谅我们一次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王寻看向女孩，“你说怎么处理？”
女孩咬牙切齿，跑到里屋去拿出一把菜刀出来。
“我叫你们起坏心思！”她一手持刀，一手去解一个小子的裤子。
那小子吓坏了，急忙往后面躲。
王寻也被女孩彪悍的行为镇住了。不过，他挺赞同女孩的想法的。他上去一把帮她按住人，身体也堵在门口，绊倒另一个想要逃跑的小子。
“怎么了？”王寻见女孩把住那小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奇怪地问道。
“算了，朋友一场，他们也帮我出头了好几次，就算了吧。”女孩把刀丢在桌上，砸出老大响动，然后默默地抱着膝盖坐到床上。
良久，她猛然爆发，高声哭喊：“你们都是王八蛋！记得，从今天起，我们一拍两散，下次见到，小心我砍人！”
两个小子吐出口气，赶忙要走。
王寻叫住他们。
“酒你们还没喝呢。”王寻指着桌上两杯酒说道，“喝完了再走。”
两个小子相互看看，眼睛一闭，抓起酒杯就往嘴里灌，几口就喝光下肚。他们刚放下酒杯，手掌手指被王寻突然一把拿住。
王寻手里发力，把手指往他们胳膊上一掰，只听嘎嘣两声脆响，如同拧断了两根芹菜杆，废掉了他们的两个指头。
“算你们走运，用手指代替下面那个吧！”王寻不想事情闹大怕给女孩招来报复，只是小小惩戒一番两人，就放他们走了。
两个小子走后，过了一小会，女孩心情平复下来。
她好奇地看着打量着房间的王寻，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表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改变好大。
在她的印象里，王寻是个腼腆害羞的大哥哥，是和她说上几句话都要脸红的大陆人，现在感觉他有男人味许多，更加好看许多。
想到这，女孩脸不由地红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给我下药的？”女孩问道。
“门口看到的。”王寻说道，“那时候你们听歌听得正嗨，我在门口站得有一会了。”
“对了，今天不是周末，你不上学的么？”
“没钱。饭都吃不上还上什么学？”女孩反问。
“你老爸就不管你？”
“他有了钱就去赌，欠了一屁股债，家里都让人上门来了两次了，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你说他还有能力管我吗？”
看着屋里简陋的布置，屁股底下的被褥都破的露出里面的棉花，王寻忽然觉得阿华的死对这个家来也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