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屋被装修成酒吧的样子,招牌上用废纸板墨汁胡乱画着酒瓶子的模样,下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只能对着图画依稀辨认上面有个酒字。
铁皮包制的门板从外面一下拉开,露出里面的歪扭墨字广告,生啤全日十五块,接着里面的劲歌热舞嘈杂拥挤的狂欢情形也露给大街上的行人。
两个捂着手掌的乱毛小子踉跄地跑进来,无视了柜台上看过来的审视目光,脚步匆匆往酒吧后面的过道走去。
过道口有一个小隔间,里面一个光着膀子的纹身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场球赛。他的手里捏着一张足球彩票,纸张被他揉的皱巴巴的,汗渍浸透了一边。
听到身后的动静,汉子不满地回头,眼神闪过凶厉。瞧见是两个小子,他眼里的狠辣转瞬湮没不见。
“什么事?”
“我们要见老大。”两个小子答道。
汉子瞅见两个小子扭曲变形的手指,轻蔑的冷笑,硬邦邦丢下一句话。
“自己去搬。”
说完,他回头继续看他的球赛。
隔间地面铺就着硬木地板,汉子的脚边上有一道一平米大的四方暗门。两个小子扒开锁扣,忍着手上的疼痛,费力地拉开沉重的暗门。
下面是个地下室,从里面传出来的大呼小叫和间或的咒骂声说明下面有不少人在。
爬下仅容一人的狭小楼梯,几张赌桌被安置在支撑柱的一侧,一众人围在那里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下来。
赌桌上大多玩的是牌九和骰子,只有最里面的一桌是扑克。
一个戴着手指粗大金链子,头发稀疏,门牙上一个大豁口的瘦小中年男子靠在墙上,神情专注地注视手里的牌,嘴里不住地念叨。
“三边,三边!”
“靠!这特么衰!”
他慢慢揭开底牌,失望地一拍桌子,把手里的纸牌摔到桌面上。
“承情,哈哈。”对面的瘦子对家哈哈笑道,把桌子中央的筹码扒拉到他的身前。
“你们两个过来干嘛?不是跟你们说把人送到马栏三号房去吗?信哥晚上就到了,找不到人可拿你们试问!”
划拉筹码的木头杆子扔在前面小子的头上,把他的脑袋碰出了个大包。
豁牙苏刚输了钱,心里不痛快,看到这两个小弟没办事跑过来,一通火气就往他们身上撒。
“大哥。那个……我们没得了手,”后面的小子畏缩地小声说道,“她表哥回来了,正好叫他撞上。”
豁牙苏听了一下子站起来,走到那说话的小弟身前。
“你们特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出去时都是怎么说的?不费吹灰之力,靠,还当你们是孙猴子呢,原来特么是猪无能!”
他看到两个小弟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呵呵气乐了,一人一脚踢在他们的要害处。
“妈的,以后别跟人说是跟我混的,我丢不起那个人!”
“不玩了。今儿要办事,散了。”豁牙苏跟赌桌上的几人说道,爬上楼梯。
上面的汉子听到下面的敲击暗号,一手拉开暗门,豁牙苏从里面爬出来,拍拍衣服上的灰。
“去叫几个小弟来,跟我出去办事。”豁牙苏对纹身汉子吩咐道,“对了,一会你也跟我去,免得碰上不长眼的家伙。”
纹身汉子点头,转身出去。
电视上球赛进入尾声,豁牙苏捡起纹身男丢下的彩票,又看看球赛的比分,骂了一句。
“他妈的,你比我还要衰!曼联连这破球队都输,牛逼。”
悻悻地关掉电视,豁牙苏想起昨天的电话。
要不是昨天阿信报信,说他们社团大哥被枪手堵住,保镖全挂了,他也不敢打这个主意。烂赌鬼阿华欠了不少债,活着的时候看在对方大哥的面子上,他多少有些顾忌,没有逼得太狠。
现在他死了,那一大笔烂账可得有人来还,父债子偿,女孩家里没钱就拿身体来换喽。
幸亏知道的消息早,要不等女孩一家跑了,他到哪找人去?这账上的窟窿到时候可就要他自己拿钱来填了。
想到这,豁牙苏觉得阿信的和他讲的条件还不错。
不就是让那女孩先给他玩几个月么,只要人没被玩残,她老子欠的钱,肯定能赚回来。听说女孩挺漂亮的,说不定以后马栏里还能多个头牌。
……
女孩燕子的情绪去的很快,刚才还在为朋友的暗算而生气,这会儿就全忘掉了,恢复了活泼的性子。
“哥,听奶奶讲,说你们大陆那边经常吃不饱饭,有时候还要到地里面去抓老鼠吃,有这事吗?”燕子盘腿坐在王寻身边,能吓着鬼的大花脸直盯盯的瞧着王寻。
王寻试图离她远点,可只要一挪位置,她便又凑了上来。如此两次,王寻也任她靠近,这女孩还挺有分寸,距离始终徘徊在王寻可容忍的底线上。
“没有的事。”王寻回道。
“那你们住的地方呢?奶奶说你那边的房子都是泥土做的,一下雨就会垮掉。”燕子继续追问。
王寻被扰的烦了,“再差也比你住的地方强!”
燕子看了眼自家的房子,四面透风,无水无电,也就比住大街上强些。
她低头不语。
“不好意思。”王寻道歉,说起刚才的话题。
“你奶奶说的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大陆可不是以前那样连饭都吃不饱。虽然还没有这里发达,可你要相信,再过二三十年,大陆的光景会让你难以想象,比这里还要富裕繁荣。”
“你可以记得我说的这句话,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胡扯。”燕子不信。
“大陆那么穷,怎么能比上这里?还有,你也没比我大多少,老爸说你才大我三岁,说话老来老气的,竟装大人教训人。”
燕子低落的心情三两句话的功夫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状态。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王寻挑眉看向女孩。
“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穷的可以变富,富的也会变穷。只要人懂得上进努力,财富是可以创造出来的。”
“别看你现在住在这破地方,可只要你认真学习好好努力,将来你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所以,不要瞎混日子浪费时间,你现在回去上学还不晚呢。”
燕子噘嘴,神态像极了过年听长辈唠叨,还得不得不听的小屁孩。
“同样的道理,大陆人那么多,都很勤奋认真,哪能穷一辈子?相信大家踏实奋斗二十年,早晚会超过这里。”
“不信,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燕子提了一个让王寻难以回答的问题。
王寻摸摸鼻子,被她怼的哑口无言。
他转换了话题,“喂,刚才你怎么不想着教训下那两个小子,就直接让他们走了?”
“教训了他们又能怎么样?”燕子反问道,“你又不能总在我身边,以后我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能弄死他们,还不如原谅他们当个人情。”
王寻搞不懂燕子的脑回路,感情你拿这个当人情,人家认么?
这和你被人家强上未遂,你还原谅对方,有什么区别?
对方会把这事当做欠你的人情?
燕子的想法是不错,就是智商有点问题。
“你看我干什么?”
见王寻的视线在自己的脑袋上瞧来瞧去,燕子疑惑,眼睛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王寻瞧来瞧去。
以前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看他长得很帅呀。
“知不知道被下药的后果?”王寻以为燕子不懂刚才事情的恶劣性质,向她解释,可又不好直接说明,只好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你会神志不清,什么都记不得了,就连被那个也不会知道的。”
“还有,你没听到那小子说是要拿你抵债么?你应该知道这抵债的意思吧。”
燕子点头,身体靠近了王寻一些。
“知道的,这种事在这里很多的。”燕子低声说道,“隔壁楼的阿青就是这样去的花街。”
燕子的神情低落,王寻拍拍她的肩膀。
“所以,这些混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你要记住,这种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想要他们不来招惹你,你就要表现得强硬和凶狠。单纯的原谅是没用的,只会让他们感觉你软弱可欺,反而会变本加厉的。”
“记住了吗?”王寻叮嘱女孩道。
“强硬,凶狠,要装作不怕死敢于拼命的样子。”王寻再次强调,“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记住,不要以软弱自居,想要吓退别人,态度远比力量更重要!”
王寻感觉自己变成了她老爸,真是操碎了心。
老古董的立式摇摆时钟,敲响了两下。王寻看看时间,下午两点。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其他人呢?”王寻本打算在这里等燕子的家人回来,把钱交给对方。
这钱他感觉直接给到燕子手里不太保险。虽然这钱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可王寻觉得还是留给大人用作她的学费才好。
“哪还有什么人了。”燕子幽幽说道,脸色颓丧,“妈妈前几年和别人跑了,赌鬼老爸这几年也不记得回来几次,奶奶在餐馆给人洗盘子,要晚上回来。至于我嘛,昨天炒了老板鱿鱼,没事又没钱只好在家里听歌喽。”
王寻看她,“炒老板鱿鱼?”
“嗯,那老色鬼在厨房后面要摸我,被我叫人给收拾了一顿。哈哈,你可没看到那肥猪当时的模样。”燕子说到这,嘴上不停,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那肥猪经常叫我加班,还老在我后面盯着我看,恶心死了。昨天可是让我好好出了口气,真是痛快。”
“那工钱呢?你没要么?”王寻挑眉。
“我朋友,呃,就是刚才那两个,他们跟我说工钱就算作老板受伤的医药费了,只要不要了,死肥猪就不会告我。”燕子说道。
“哦,原来是他们两个帮你出头。不过他们说的话,你就相信?”王寻扭头瞧她。
燕子皱眉瞪着大眼睛看着王寻,天真地回问:“朋友之间的话,你不信还要信谁?”
王寻这下笃定,身边的女孩处事经验真的是有问题,能到现在还没被吃掉,纯粹是运气。不过想想自己也是她这样傻乎乎的模样,不也是掉进大嫂的坑了吗?
五十步笑百步,大家都是一个德行!
王寻心里苦笑,只希望她这次掉坑里后能早点醒悟过来吧。
想到干坐着也是等不到大人回来,还得被这小丫头缠着问问题,王寻干脆把钱掏出来递给燕子。
“你老爸留给你的,十万块,省着点花。”王寻把钱放在床上,又把大嫂给的小包拿出来放到上面,“这是你淑贞姐的心意。叫我顺便送给你的奶奶。”
大嫂的小包王寻没有打开看,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不过看布包的厚度,应该不是小数目。
布包解开一个口子,等燕子从里面拿出好几摞钱时,她的手开始哆嗦。
“我老爸挂掉了,是吧?”燕子猜到了真相,眼泪哗哗掉下来了,“那个狐狸精才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这么多钱。老爸他更不会往回来拿钱,他每次都是从奶奶那抢钱,现在给这么多,他肯定死掉了!”
王寻不知说什么,他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好在那默声不语,把女孩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抽噎的呜呜声持续了好一会。
“也好,他死了也好,我和奶奶总算也能喘口气了。”燕子哭了一阵,抹干眼泪,忽然破涕为笑,“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她把床上的钱拢做一团,拿了下面的一沓抽出一张来,看着钞票上面一个一后面跟着明晃晃的三个零,叭的一口亲了上去。
“很久没看到这个数字了。我们出去玩,我请客!”
她把那沓钱藏到枕头里,兴奋地呜呼直叫。其余的钱她一时没想好地方藏,王寻帮她选了个好地方。
他指了指墙边的破烂钟摆时钟。
这种老式的时钟就像是个大立柜,里面空间很大,带着锈迹的钟摆后面还有挡板。燕子打开玻璃遮盖,又拧开螺丝卸下挡板,露出里面的齿轮零件和一大块空隙。
燕子把钱塞到小包里,再把包塞到空隙里,按上挡板。
王寻忽然觉得就这样把这么多的钱直接交给她似乎有点不对,有点后悔。他嘱咐了燕子一句,“这些钱你最好留着上学用,不要乱花。”
“你管我?”燕子揶揄道,“我的钱,我做主。”
王寻看她的嚣张的模样,心里有种想把钱收回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