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了玉春、刘凡二人,离开了热闹而稍显闷热的宴会大厅,刘千桦在一干心腹近臣的扈从下,漫步来到湖滨的海晏阁前。
亚俄战争中缴获的六门俄军野战炮,一字摆开在阁楼前的小广场上,从炮管到轮毂都涂了层绿漆,屡经风吹日晒,漆皮龟裂剥落之处随眼可见。
一楼正厅,供奉着先帝刘云手书的亚俄战争表功石碑,环绕石碑的玻璃匣中,展开了数十面模糊难辨的旗子——原来玻璃罩上早已积起了厚厚的灰尘。
阁楼右侧的小码头上,系留于此的那条俄军鱼雷艇已然锈迹斑斑,不堪入目。
刘千桦在一根快要掉光了漆的炮管前停下脚步,手扶着炮轮叹道:“两年没来了,从前可能也没在意,今天一看才知道,都破败成这样子了——镜子,哪天找人把这边修整修整,弄精神点。”
女官长叶镜莹赶忙躬身道:“是臣疏忽了,请皇上赐罪。”
刘千桦抬起宫扇点了点叶镜莹那裸露在外的粉白藕臂,半是责怪半是亲昵地眨眼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就别整这一套了,快平身吧。”
话音未落,眸子一转,温润如水的目光飘落到了一旁身着全套雪白海军制服的潘国臣脸上。
就在昨天,海军部正式发文,原宫内驻大本营首席侍从武官潘国臣少将,转任海军陆战第5师师长,三日内到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报到。
“潘师长明天就要走了,都怪朕,害你们的婚事一拖再拖。”、
不等潘国臣开口,刘千桦伸手拉过叶镜莹,附耳密语道:“园子这边的事情朕都安排好了,你去跟潘师长好好道个别,今晚就不用回来了。”
叶镜莹还想推辞,早被刘千桦一把推到了潘国臣面前,两人四目一对,便心有灵犀地结伴离去。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千桦又转向近旁那两位年轻英武的侍从武官:“你们俩过几天也要上前线了,记住,子弹不长眼,不许你们随便逞英雄,朕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们回来办。”
同样在昨天,陆军部下文:宫内侍从武官兼大本营联络官聂文青中校,调任西亚战区下辖装甲第2军某机动步兵营营长;宫内侍从武官兼大本营联络官、内蒙古搏多勒噶台亲王阿穆尔灵圭少校,调任中亚战区下辖禁卫骑兵军某骑兵营营长。
只见聂文青与阿穆尔灵圭齐刷刷地单膝下跪,低头叫道:“微臣遵旨。”
刘千桦命他们平了身,又柔声叮嘱道:“聂文青,你在孟买转飞机的时候,替朕探望一下你的老上司李瑞石。听说他三天两头闹着回前线,你好好劝劝他,让他安心养伤,朕对他自有安排。”
“阿穆尔灵圭,你经过阿克斗卡的时候,替朕给王直司令长官带个口信,就八个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两人恭恭敬敬遵了旨,刘千桦又命他们先行退下,另唤了三位宫内御前顾问靠近说话。
“清、黄先生,以当今的形势,你们夫妇俩继续呆在宫里也是无所作为,暂且辛苦一下,替朕到宫外活动活动,未来一旦大局有变,朕必须在企业界、政治界获得足够的支持,才有把握将可能的动荡与破坏,控制在最低程度。”
被女皇亲昵称呼的两人,正是御前经济顾问张倩清与其丈夫——御前政治顾问黄浩。
前者系帝国首富张謇之女,同时也是东亚第一成衣制造企业——倩华集团的董事长,在整个东亚企业界中人脉甚广。
后者乃已故众议院议长黄林宏之子,中民党最年轻的当届国会众议员,同时也是帝国最负盛名的政学研究与资助机构——私立浩天文化基金会的理事长,在政界与学界都颇具影响力。
有了这两人的中介,刘千桦便有可能完全绕开元老们所把持的官僚系统,直接与企业界、政治界进行秘密联系。
张倩清与黄浩对视了一眼,微笑低头道:“我跟黄议员早有此意,请皇上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办事,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千桦点点头,也不多问,目光随即投向两人身后那位谙熟南洋与南亚事务的资深外交家——御前外交顾问叶华。
“叶顾问,待会儿你去跟摄政王请个旨,说要以钦差宣慰特使的身份,出访南洋、印度等地,名目上是宣慰,实际上是去探察内情,看看军部都在那里干了什么好事。”
叶华为难道:“臣遵旨,只是臣单枪匹马,能力有限,恐怕难以在军部监视之下有所作为……”
刘千桦盯着他,语带关切:“朕既然让你去,自然不会让你孤立无援,沿途会有人联系你,具体情况,明天叶女官长会向你一一交代。记住,内情很重要,但无论如何,安全第一,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叶华扑通跪地道:“臣明白了,臣定当不负皇上重托。”
“平身吧,你们先回大厅,朕在这里透透气。”
看到三人还有些犹豫,刘千桦抬眼瞄了瞄远处侍立的三名侍卫官:“有黄侍卫长他们在这里,没什么可担心的,去吧,朕稍后就来。”
三人这才遵旨退下,一时间,海晏阁前的小广场上,就只剩下了女皇与那三位统领大内的侍卫官——宫内侍卫长兼禁卫羽林团团长黄成明上校、宫内侍卫副长兼禁卫羽林团神机营营长吴俊中校、一等侍卫兼禁卫羽林团前锋营营长王一阳少校。
禁卫羽林团乃是光兴年间设立的御前警卫部队,号称“天子亲兵”,与一般下辖三到四个营的步兵团不同,该团下辖六个营,其中四营主要执行紫禁城、新华宫内的岗哨、巡逻、仪仗等非战斗任务,实战能力有限。
神机、前锋二营作为机动警备队,配有装甲车、步兵炮等重武器,并重点进行要地防御与巷战突击训练,系全团核心战力所在。
“黄侍卫长,带你的人近前说话。”
刘千桦高声下令,黄成明等三人从三个方向快步靠拢,距离女皇三步之时,齐刷刷下跪听令。
“如今摄政王代摄大权,他身边却没什么得力的侍卫,朕很不放心。再来,朕在这里可能要呆很长一段时间,你们两头跑也不是办法。”
刘千桦稍稍一顿,遥望岛边碧波荡漾的昆明湖水,心中的波澜也不住地朝某个地方汇聚过去。
“朕想过了,从今天开始,吴俊带神机营常驻颐和园,王一阳带前锋营常驻新华宫。虎豹营则分为两队,黄成明自带一队常驻京城内,吴俊兼带一队,在颐和园外待命。”
三人一并低下头,齐声叫道:“属下遵旨。”
刘千桦突然加重语气补充道:“黄成明、王一阳,朕要你们心中有底,一旦大局有变,不管你们听到任何关于朕的消息,都不要有任何动摇,按照你们自己的想法,果断行动就是。”
黄成明稍稍一抬头,似乎是要确认女皇陛下这番话的严重性。
他跟王一阳的犹豫都没有持续多久,也正因为这犹豫,接下来的承诺似乎也更具分量。
“属下,黄成明领旨。”
“属下,王一阳领旨。”
半天里总算交代完了一大堆事情,刘千桦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挥手下令:“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这一次,黄成明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领着吴俊、王一阳二人,迅速消失在了女皇的视线之外。
一时间,周围平静得只剩下湖水拍打岛岸的声音。
在刘千桦听来,这是在催促自己,该走了。
时间无法静止,她也无法停下脚步,权力的游戏,从来都不应该有什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心中那个天真仁慈的大小姐,为什么不早点死掉?
失败就是失败,任何借口归根结底都是苍白、无力、懦弱、无用的。
是时候,让那个失败的自己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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