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离去,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既然已经射到一只雁,这游猎之事就连装都不用装,朝着前面碧波粼粼的一座湖,信马由缰赏景闲逛起来。看她心情恢复晴朗,独孤澈也放松下来。缓缓前行,看她时时往他这边看,眼珠转了又转,知道她又在搜肠刮肚,想找些话来跟他说,心中一暖。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时时刻刻在意着他的感受了。做无权无势,又不得父汗宠爱的十七皇子,他已经习惯了别人都忘记他的存在,也忘了,有人在意,其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也不全对,并不是每个人的在意都是令人开心的,她的会令人开心,乃是因为她并没有要算计什么。这一点他确定,身为人质,他还有什么值得她来算计的呢?他在走神,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马受惊了,直到听见她用惊恐的声音大声地叫着他的名,他才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他的马已经冲到了湖边,他就这样被掀进了湖中。
水一瞬之间没顶而至,他才突然想起,他,不会凫水。慌乱之中,他看见她第一个策马奔至,看见她翻身下马伸手想要抓住他,看见她身体前倾得太厉害重心不稳也滑入湖中。
她落入湖中那一刹,抓住了他的衣领,大力往湖边拽。
他的心刚刚安定下来,却发现她抓住他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她的身体在抽搐。
猛吸一口气,身子往下坠,他发觉原来他可以踩到底。将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上弦推上岸,他也狼狈的爬了上去。
她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四肢还在抽搐。岸上的侍卫全都围着她面面相觑,她是万金之躯,这一群人竟无人敢去碰她。
刚才太过突然,还不觉得冷,如今上了岸,饶是他身体一向强健,秋风拂过,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些毯子衣服什么的来。”
原不该对他们生气,事出突然又男女有别,他们一瞬之间有所踌躇乃是人之常情。只是看到她人事不省,面无血色,他说话的语气就忍不住重了起来。本来想让他们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给她,可是……男女有别。想伸出手来把她搂进怀中,忽然传来马蹄声,有谁正策马奔至。抬头去看,竟然是应该在太庙为陛下祈福的竟王殿下。他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上弦罩住,打横抱了起来。有侍卫似要出声阻止,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人一眼,便无人敢再出声。
他此时褪去外袍,身上只着月白色的中衣,不知为何连头发都没束,就这样披散下来,大约因为刚才一路疾驰,如今已有些散乱了。
独孤澈与萧默然只有数面之缘,何曾见过他如此狼狈。如今看他神色冷凝,举止依然不改一贯的从容优雅。即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仍将鲜衣驽马的众位侍卫牢牢震慑住。使这些人只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屏息静气,连自在呼吸都不能,更不用说出声阻拦。看他从容的点住女皇几处大穴,护住她的心脉,然后抱紧了她,转头对他淡淡的说,
“孤送陛下回皇帐,秋风渐起,殿下也请快些更衣,以免染上风寒。”
说完不等他答话,便护住女皇上马绝尘而去。四周围的侍卫目送他远去良久才醒悟过来,陛下,竟然就在他们眼前被带走了。这事转瞬之间就发生了,澈突然想到,眼前这些侍卫该都是上弦亲征成国时所重用的心腹,如今护驾不利,军部那边如果追究下来,是都要撤职查办的。把这些人撤了职,又会有谁来补这些御前护卫的缺呢?禁中护卫事关重大,他隐隐有些不安,难道……大变将至?又一阵秋风拂过,他心里冷不防打了一个突。但愿一切都只是他杞人忧天。
只在他心念电转这片刻工夫,太子殿下便匆匆赶到。
“澈殿下,陛下如今何在?”
刚刚下马站定,便出声询问。澈看着晨曦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其上毫无慌张神情,一味的淡定从容,若不是才见他对上弦温柔如水真情流露,连他都可瞒过。
这样的人若是当真要与竟王殿下相争,只怕这胜负之数,犹未可定。“刚刚皇夫大人来过,说是要送陛下回皇帐,殿下若是不放心,哀随殿下一同去皇帐探视如何?”这位太子殿下想必是一定会去皇帐的,如今竟王殿下正在那里,说不得是一定要陪他去这一趟的,若是他真的有什么异动,与竟王殿下碰面总会流露蛛丝马迹,也好早做准备。想到这里心不由一紧,若他当真要……那位女皇陛下,不知将会如何伤心。
此时前去取衣物的侍卫正好回返,澈更衣一毕,便随晨曦去了上弦的皇帐。
他们一行人刚一下马,皇帐前待命的内侍便即刻下跪,口呼千岁,
“两位千岁,陛下染了风寒,皇夫大人正在为陛下驱寒,任何人不得入见,千岁若想谒见陛下,请明日再来。”
澈见晨曦听到皇夫大人正在为陛下驱寒这一句,手忽然握紧,眼神片刻悲伤。然而一瞬之后,便恢复平静,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既如此,就不打搅陛下和皇夫大人了,孤明日再来。”
说完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澈说,
“殿下今日也不慎落水,请回帐休息吧,免得染上风寒。”独孤澈很是莫名其妙,驱寒,有哪门子驱寒是任何人不得入见的?
但看太子殿下竟然被这个古怪的理由给阻住,心知此中必有什么关节乃是他不曾知晓的,也就当即告辞离去。萧默然本来是被礼官们拦住要在太庙中行斋戒。田猎虽然是督促全国上下不得荒废武事的重要仪礼,但因累及生灵有伤天和,依照祖制皇夫必须留在太庙为田猎的女皇陛下祈福。然而他今日总觉心神不宁,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直到礼官来侍奉他沐浴更衣,他见了那一池的水,才忽然想到,猎苑那里有一座湖。连发也来不及束便匆匆赶来,哪知还是迟了一步。
她不慎落水,邪寒入体引发旧伤,若是他再迟片刻……这个什么狗屁祖制,皇夫要留在太庙中斋戒,皇贵妃却可以陪女皇游猎,陪便陪了,居然会陪到失足落水累她旧伤发作。
他本来有安排人保护她的,可是她身边围了一群酒囊饭袋,他的人反而不能现身。这一年他小心安排,就是怕被林无语那妖道言中,没想到还是算漏了。怀中上弦兀自牙关紧咬,脸色发白,连唇都毫无血色,只余淡淡一抹粉。
轻轻吻下去,听见帐外晨曦和独孤澈前来求见,被内侍拦下,说他要为弦儿驱寒,任何人不得入见。不知此时那位太子殿下是何反应?
要为她驱寒,他只会一个法子,就是这位晨曦殿下请来林无语那个妖道交他的法子。
敦伦之礼,本来是人生至乐。可是如今她一身冰冷,好像随时都要……只为她要当女皇,他算漏的又岂止是这一次?也罢,如今机会算是来了,这女皇,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