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您言重了, ”沈持站在解元匾额下淡声说道:“叫在下惭愧。”

郭大乡绅的笑也是极淡的:“解元郎才回乡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办,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沈持送走他返回屋中。

“听了一耳朵, 郭大乡绅来给你送宅子了?”江载雪笑道:“阿池要发达了。”

裴惟:“你省省吧, 没听见他想把家中的田产挂到阿池名下。”

像郭家这样的大乡绅家中至少几百亩田产,一年要缴纳的田税折合成银子过百两, 谁不肉疼, 没有不想方设法少缴或不缴的。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个举人给人家好处把田产挂在其名下,所以他们要巴结举人,还有一劳永逸的,干脆招个举人当女婿,成为一家人就再不用交田税了。

江载雪:“县中的举子,除了书院的孟夫子和程夫子他俩, 其余谁名下不是挂了上千亩的田产?”

全富得流油。

裴惟笑道:“我的江大公子, 如今各地都钻这个空子, 朝廷年景好的时候国库充盈不追究, 若是万一……”他打住了话头:“倒查起来还不晓得怎么倒霉呢。”

沈持坐下来喝茶:“天下没有免费的……晌午饭。”

江、裴二人起初听不太懂:“怎么没有, 书院的晌午饭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钱?”

沈持笑道:“我就打个比方。”你俩憨憨。

江载雪回味了下:“阿池说的我懂了, 诸如说郭大乡绅赠你一座宅子,你明面上没花一文钱,实则要给他省更多的田税,是用你举人功名的好处交换来的, 对吧?”

那宅子可不是白拿的。

沈持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

裴惟看看天色不早了:“阿池, 我们这就回城去了。”回去读书以待三年后的乡试。

“我得空去找你们。”沈持把二人送到村头。

……

沈家白日里的熙攘喧嚣终于被黑夜送走,沈持沐浴之后, 坐在书桌前看他前一阵子写的《雅虫》手稿, 该写的差不多已经点到了, 再对其删减扩充,增添些趣味便可以成书了。

沈持不觉得累,便提起笔又修改了会儿书。

沈月看见他屋中的灯亮着,端了一盘果子进来:“得,吃。”

沈持:“阿月怎么还不睡?”她明天不还要早起去县城上学吗?

沈月从他手里要过去笔,在纸上写道:哥,你是不是明年开春就去京城赶考啊?

她黑亮的圆眸子里写满担忧,沈持一去京城日后再难回家来了。

沈持还是那句话:“哥哥还没想好。”

在退思园求学的时候,他见过要下场春闱的一批京城优秀的举子,自问与他们的差距很大。

他要是明年开春仓促赴京应试,只怕结果不太遂人意。

沈月又写道:哥,你才十六岁,不如等三年后才下场会试,一来再读三年书增加杏榜的胜券,二来这两日来咱家给你说亲的媒婆很多,爹娘说你都十六了,该相看起来了。

沈持笑了:“不急,哥哥等考完杏榜求取了功名再说不迟。”

他想起之前沈莹的事,问:“阿莹的亲事怎么说?”

沈月眉头紧蹙,她手里的笔颤了下:虞家太不像话,告吹了。她用三言两语便把虞唤才买梳子被打的事写清楚。

沈持看完:“……”

虞唤才这狗东西,黄的好。

兄妹二人又说了些别的,到深夜方才各自回房睡下。

次日沈持想睡到自然醒,可五更天才亮,沈家的大门前就热闹上了。沈山一开门,一张描眉画眼,鬓插大红花的媒婆脸挤进来了,这是县中有名的马媒婆,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扭着水桶腰:“沈老爷大喜。”

沈山咧嘴:“昨儿解元郎归家已经大喜过了。”

马媒婆:“知道知道,我今儿又来送一桩大喜事,您猜猜,这回我要给沈老爷说的媒是哪家的姑娘?”

“……解元郎说了‘他功不成名不就,不敢耽误佳人。’”沈山把早年听说书人说过的话摁到沈持头上:“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马媒婆不必费心给他作媒了。”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您先听听我要做的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媒,”马媒婆信心满满:“保管您听了……”

沈山打断了她:“马媒婆,您知道我们家长孙阿大还没娶媳妇儿,这么富贵的事儿得兄什么弟什么来着,要不这桩亲事说跟我家阿大吧?”

马媒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砸地上去了:“沈大哥,这……”

“马媒婆您回去跟富贵人家吱一声,”沈山笑呵呵地道:“要是他们看上我们家阿大的,您再来。”

马媒婆吃了个闭门羹,气鼓鼓地从沈家走了。

她前脚走,后脚又来了个王媒婆。

沈山招架不住,让老刘氏去:“管她说哪家的闺女,咱一口咬死这媒只说给阿大,阿池……叫她们不用想了。”

老刘氏:“这就奇了,阿池也到了说亲的岁数,怎么你把媒人一个个往外推呢?”

沈山:“哎老婆子你不知道,有人说阿池在省城被一个什么大官的孙女相中了,要榜下捉婿,阿池不干。”

“我看这孩子心思不在这上面,何必叫人烦他。”

老刘氏单手叉腰:“行的老头子,来两个我打发走一双。”

……

至晌午禄县县令文丛带着本县官吏们来贺喜,沈持不得不招待一回,到晚间又去县中参宴,散席后回到家中已是子夜时分。

沈持看着书案上的手稿,他本该在家中写书的,只觉得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回家的第四天,沈持终于抽出身来去了趟青瓦书院,孟度看见他先审视了半天,而后大笑:“解元郎是个大忙人哟。”

沈持:“……”孟夫子,求不笑话。

“过这阵子就好了,”孟度说道:“明年春天赴春闱吗?”

“夫子,虽然很想去但是没有什么信心考中,”沈持说道:“我在退思园的同窗明年多半是要下场的,以他们的实力,必是要包揽前十的,再加上各地的解元亚元,我能不能博个同进士都不好说啊。”

孟度:“我虽没考过春闱,但还从未听说有哪一省的解元考不中进士的,你这是自己唬自己。”

沈持:“……”

怎么没有,唐伯虎啊。

“如今王大儒不在京城为官了, ”他问孟度:“夫子不打算考进士吗?”

一起呀。

孟度语调平平:“不了,早已过热衷仕途的年纪了。”他更享受眼下闲云野鹤般当教书先生的日子。

沈持:“……”

拉不到同伙,不开心。

“你今日不必到紫云观去了,”孟度见他往紫云观的方向瞟了眼,说道:“邱道长又云游去了,昨晚走的。”

沈持:“……”

对不住他来晚了。

“夫子……”沈持举棋不定,声调低下去:“我想,我想过一阵子到京城去,或许明年开春头脑一热就下场了。”

或许到时候反悔了不敢下场试试的,在京城游学三年后再考,反正那里遍地的举子进士,谁都不会把他当回事,自在些。

不像禄县,一县中统共没几个举人,虽说地位高些,但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让他总觉得自己像被耍的猴儿,有如履薄冰之感。

孟度:“这就对了,考不中三年后再考就是了。”

沈持:“嗯。”

孟度:“你既拿定主意便不要犹豫,过了年同秦州府赴考的举子一道,进京去吧。”

“我也这么想。”沈持说道。

孟度:“你坐在这儿喝口茶等我一会儿。”

他去去就来,手里抱了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好多张面额不等的银票,他拿出六十两给沈持:“这几年食堂的生意不错,每个月多少都有赚头,这是给你攒的进京赴考的银子,拿去吧。”

沈持连忙道:“孟夫子,这……”他离开青瓦书院之后,沈全和沈知秋又来这里念书,在书院吃的用的,没少占便宜,更何况以往他每次应试,孟度都送路资,怎好意思再拿。

孟度:“听夫子的话,拿着吧。”

不容沈持拒绝。

沈持只得收下。

回到家中,他以明年开春要赴京赶考为由闭门谢客,在家中读书、写书。这段时间,沈知秋明年要下场县试,日日在练八股文,时常来找他讨教,沈持看他所作的文章比以前饱满不少,很是欣慰。

十月底,秦州府入了冬。

沈持在江南求学三年,那里十月的天气很好,冬景似春华,让他一时没适应来得这么快的寒风凛冽,淅淅沥沥头疼脑热了一阵子,病中不敢伤神读书,只好每日有一搭没一搭修改他的《雅虫》,到了十一月底竟不知不觉完稿了。

《雅虫》的手稿有四万字,里面风趣地记录着蝈蝈、蟋蟀、油葫芦三大鸣虫,还收集了大量关于鸣虫和名人的趣事,读来比市面上那些围绕情之一字写情天恨海的话本爽多了。当然这是沈持自以为的,沈月就不认同,她说这书里没有故事,赚不到看书人的眼泪不说,看完还得花钱去买鸣虫,败家。

沈持:“哼罗卜白菜各有所爱,定有不喜恨海晴天的,等付梓后你瞧瞧。”

兄妹俩正争执呢,他们的娘朱氏找过来:“阿月你出去玩会儿,娘有话跟你哥哥说。”

朱氏的话让沈月莫名地头皮一紧,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出去关上门,趴在门缝上仔细听娘和兄长说话。

朱氏:“阿池,你还记得先前来咱们家见你的郭家家主郭老爷吗?”

郭意。

那个想把田产挂他名下的鸡贼乡绅。

沈持:“我记得,怎么了娘?”

“他找了媒人来给他小儿子作媒,”朱氏说道:“想求娶阿月。”

沈持:“……”沈月才十二岁!

郭家这他娘的哪里是诚心求娶阿月,是盯紧了他这块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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