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抚宪和兵宪

西北土地兼并情况比江南还要严重。一种谷物的需求量太小,就决定了大户人家大面积种植无利可图;小户人家本来田就少,改种番麦以后卖不出去,那其他家用部分从哪里来呢?

说到底还是个饮食习惯问题,这点陆挽可以理解。他是个江南人,吃米长大的,来西北后每天吃面食,总感觉胃里酸酸的很难受。看来番麦种出来后,还得解决怎么吃的问题。

陆挽道:“那除了种子,李大叔还带了可以吃的番麦或者番麦面么?”

李和道:“他们当初没跟我说明白,只说让我带上种子。。。”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纵使你才智卓绝,也有你想不到的地方。这也是陆挽为什么从不敢自满自傲的原因。

番麦播种时间还早,得等冰雪融化,还得等地回暖。陆挽每天除了给孩子们授课,晚上还和堡内的工匠一起研究制作风车水车。

卫夫子传授过陆挽机构之学,但多数还停留于纸面。当把纸面的东西付诸于实际,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光主轴两端的铁轴铜瓦都做废了又重铸了好几次。好在庄浪商帮把第一次卖木头的钱给送了过来,又运走了一批木材,不然镇羌这个穷地方还真经不起陆挽这么折腾。

陆挽在镇羌堡内继续折腾,甘肃巡抚周盘也到了庄浪城。按理庄浪离甘州,比镇羌到平凉还要近一点,仇兵备使的信用的又是军中急递送出去的,周巡抚应该更早抵达庄浪城。但他来庄浪只有一条路可走,路过受了蒙古兵灾的地方需要他停下来安抚,路过抗击有力的营卫需要他停下来嘉奖。就算啥事没有,各军营官兵不也得巴结巴结抚宪大老爷么。

周巡抚已经派探马提前打听过了,庄浪的兵变并没有仇兵备使信上描述的那么严重。所以周巡抚一路上不紧不慢,比李和到达镇羌堡垒足足晚了五天。

刚好,周巡抚也需要时间打探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稀里糊涂坐下决定。当年,他要不是被掺入妖书案的同乡拖下水,稀里糊涂写了篇求情的奏章,也不会被明升暗贬发配来甘肃这个荒凉的地方呆了七年。

等周巡抚到了庄浪,仇兵备大开中门跪迎。

“中丞,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等把周巡抚迎进内堂后,仇兵备委屈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就差没抱着周巡抚哭诉了。

周巡抚暗自腹诽:以往你依仗背景顶撞本官的时候,咋没见你如此乖巧?

庄浪兵备使几近于一镇诸侯,名义上归甘肃巡抚节制,官职上从属于按察司。实际上,边镇兵备有相当独立的军政财权,还同样有王命旗牌,有银章奏事权。遇事,兵备使与巡抚意见相左,不听巡抚也是时常发生。

虽然已经打听清楚了事情起因,周巡抚还是装模作样询问道:“仇兵宪,事情起因到底是为何?去年不是刚刚发了一大批补给和犒赏,我甘肃士气正旺,年初又刚刚打了个大胜仗,怎么会突然闹兵变呢?”

仇士谷道:“有人举报庄浪卫指挥使朱润违规刑讯镇羌千户。下官接到报案后,就带人去镇羌千户所查探情况,谁料到朱润勾结庄浪营军,阻挠下官查案。。。我大明朝法纪森严,他一边卫指挥使公然无视国法,视边疆将士为私军,其害大矣。。。还有,朱润的靠山其实是伏羌伯毛洹,这些军中之蠹,私营商帮,以公权谋私利,他们霸占田产,垄断行市,还放高利之贷剥削边境军民。。。他们还以私利市恩营军官兵。他们私自借粮、借马给诸军。。。以下官看来,他们这是在分裂我大明疆土,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这些天,毛伯爷还是抬了一手,每天允许送少量粮食进兵备道衙门。不然,可能周巡抚还没到,仇兵备就饿死了。

即使如此,仇兵备认为这是他一生中受过最大的屈辱。身为一道兵备,每天只能啃几个冰冷的馒头,晚上因为缺柴,冻的睡不着觉,这哪是人过得日子?所以,仇兵备对毛伯爷的恨意,现在比祁连山还高。

仇兵备早就和幕僚马玉节商量好了说辞,也想好了要给毛伯爷安什么样的罪名。这次要是不砍了毛洹那个老头子,褫夺了他家的爵位,都难以消除仇兵备心中的恨意。

周巡抚假装不解,问道:“兵宪手握王命旗牌,庄浪境内的五千营军也归你节制,你若认为他们罪大恶极,把他们抓起来,等问明罪行,你直接砍了就是。就算伏羌伯有世袭的爵位,你也可以请旨拿问嘛。兵宪和本官一样都是风宪官,这些都在你权责范围之内,为何要让本官来庄浪处理呢?”

别说什么五千营军了,现在除了极少数心腹,仇兵备连自己的亲兵都信不过了。在自己镇守五年的疆域内突然被人架空,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仇兵备怎么好意思把原因说出口。

还好幕僚马玉节也参与了这次会面,他插口道:“中丞,这就是兵备使刚才说的危害了。毛伯爷通过庄浪商帮以钱财买通边疆将官,庄浪营实际已被他控制。抚宪主政甘肃比兵备使年限还长,想必一定有所耳闻,边疆军功世家把持军政应该并非我庄浪一地的现象。

这些边疆武将粗鲁野蛮,目无法纪,现在已尾大不掉,有五代乱政之相。中丞主政九边之一,想必也深受其害。今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与兵宪联手,铲除这些军蠹。中丞拨乱反正之功绩,于国功莫大焉。”

周巡抚很想抽马幕宾一个嘴巴子,这是拿他当枪使,还是拿他当小孩哄?他进士出身,几经沉浮,一把年纪,主政一省能看不清这点小伎俩?

周巡抚不怒反笑道:“二位说的都很有道理,我也赞同你们的话。既然这样,那就请仇兵宪调动庄浪营,咱们去把毛伯爷和朱指挥使先抓起来,然后慢慢审问。”

仇兵备那个郁闷啊,能调动庄浪营,我还找你来干啥?刚才不是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庄浪营已经失控了么?你这么装傻不好吧?

仇兵备委屈兮兮道:“并非下官不想调动,是整个庄浪营军全被姓毛的那个老匹夫收买了。围在下官衙门之外的就是庄浪营啊。”

周巡抚假装惊讶道:“啊?整个庄浪营五千官兵都失控了?本官随行也只带了标下五百亲兵,这么点兵力恐怕是杯水车薪吧。附近凉州也只有六千兵马,他们又不曾真的造反,我总不能把甘州的一万多大军调过来吧?”

仇兵备忙道:“不用不用,有几百兵马就够了。这些军汉应该不敢真的造反,擒贼擒王,咱们只要去派点兵马去伏羌伯府把毛洹那个老匹夫抓起来,连同咱们的奏章一起押解京城,底下的这些军汉们就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其围自解。”

周巡抚道:“这么容易?仇兵宪不会连几百兵马都调不动吧?兵宪主政庄浪也有五年了啊。”

周巡抚觉得自己在装傻,仇兵宪觉得他现在是在打自己脸。都说了好多遍了,全营兵变,哪里来的几百人?搁在以往,仇兵宪差不多就要翻脸了。但现在有求于人,仇士谷委曲求全道:“中丞,下官现在真的是连亲兵都无法调动了,否则下官也不会向中丞申报。中丞若替下官解了此围,下官一定想办法替中丞在京中活动,早日帮中丞调回京城。”

仇士谷或许有能力帮周盘调回京城,但是周盘却知道,今天这个局面,他带来这五百亲兵绝不可能带走伏羌伯毛洹。边疆军功世家盘根错节,甘肃境内五大商帮沆瀣一气,别说他这个甘肃巡抚,就算三边总督带着固原的大军也不可能来甘肃把这些人连根拔除。

仇士谷做了五年的庄浪兵备使,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今天的局面可以轻松化解?政治合作可以有,只要利益足够大,问题是合作伙伴不能太蠢,不然会莫名其妙死在猪队友手里。周巡抚上次就是被猪队友坑了,这一坑周巡抚七年都没爬出来。而今,周盘觉得仇士谷的智商就很符合猪队友的标准,所以与之合作是绝对不可能的。

周巡抚正容道:“仇兵宪,我今天如果带兵去抓伏羌伯,那我可能会跟你一样,一个亲兵也指挥不动。边疆将士日夜用血肉护国,粮饷常年短缺,有点意见也是很正常的。索饷九边时有发生,因为索饷去抓人,那才是真正的激起兵变。他们只是待在衙门外面,并未阻碍办公。本抚觉得没必要激化矛盾嘛。”

仇兵备使道:“难道抚宪无视他们围堵本官衙门而放任不管么?”

周巡抚道:“怎么管?按你说的抓人激起兵变,让本抚和你一起被困在庄浪?”

“庄浪也在抚宪辖下,庄浪的粮饷可是通过抚宪分配的?”

“其他辖区都没闹,就庄浪辖区闹起来,你是不是该先反省?”

眼看两人言辞越来越针锋相对,眼看救星就要变成仇人,幕僚马玉节连忙打圆场道:“抚宪,兵宪,冷静,冷静。。。现在衙门外的军兵虽然还没太过火,但是日久了难免会生出事端,这事还是要解决的。兵备道虽然是按察司分支,但谁都知道并不听命于按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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