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脑中还残留着连、郦等人生前强烈的情绪,他晃了晃头,试图将那些爱恨情仇甩出去,将思路重新引回他目前面临的种种问题。
他自己,或许还有穆白三人,正身处于困阵之中,这里满地都是与忘忧蕈外形十分相似的‘溯念’,上面不仅从各个角度记录了随风大人建立雁城的经过,更是寄宿了随风早逝的妻子舒云的一魄。
可是他能通过这些杂乱的线索,解决现今雁泽中的种种问题吗?
龙太子和阿蔚又在雁冢看到了什么?他们怎么还没有动静?
“您说气息变化的源头在城里?”他咽了下口水,又问道:“具体是哪儿?”
“没有具体。”女声平静地回答道:“整座城都在变化。”
“这么说,不是雾气变化冲击了护城大阵,而是城里的异常影响到了阵法,乃至雁泽整体?”他快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给搞晕了。
“我不清楚。”那一魄的回答依然十分诚实。
“夫人,您能看到整个雁泽的动向,那您知道雁城现任司祭郦贞娘的下落吗?她是郦一阳的后辈。”当归满脸期待,要是能找到郦贞娘,起码这一趟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况且据他所见,百年前的那些往事中,最可能为今天埋下隐患的,就是初代城主连玉与郦一阳之间的分歧。
而雁城所谓传承数代的雁神祭,似乎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举行,郦一阳便是初代司祭,祭祀能稳定护城大阵,如果说百年前他们在这件事上做了什么文章,而随风坐化之处又是在雁冢……
莫不是那几个倒霉孩子曲解了随风大人的遗愿,害得他死后也不得安宁,所以他生前所设护城大阵才会不稳,引得雾气狂暴、蜘蛛复苏,进而让城中病患增多,采药人接连失踪,最后连司祭本人都在消失在了雁冢附近?
这下就全都能穿起来了!他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可舒云的回答却不尽如人意:“见过,但不知她如今在哪儿。”
当归犹不气馁,继续问道:“那……她最后出现在哪儿?可是在去雁冢的路上?”
“是。”
这次舒云的回答正合当归的猜测,他赶忙催道:“那您快看看,她人是不是就在雁冢,还有我那两个同伴……”
“看不了。”舒云打断了他的问话,又解释道:“前几日夜间来了位仙君,在雁冢附近设了道屏障就匆匆离开了,在那之后,我便看不见屏障之内的事情了。”
前几天过来的仙君?那不是卫大侠吗?他设屏障干什么?难道是看出了随风死后生了怨恨,所以才出手封住了那里?
可他为什么又走了?而且郦贞娘之后照样失踪了呀。
“夫人,您说……这另一个气息变化的源头,是不是雁冢?”要真是这样的话,只要想办法让随风大人安息,或许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不知道。”舒云思考了许久才回答道。
算了,不管是与不是,反正还有阿蔚与龙太子在那边,他还是先把雁城这边惹祸的源头搞定了再说。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们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直到现在问题才都爆发了出来?可是有人做了什么大大不该的事情,惹怒了随风大人?
“舒云夫人,您说城里的气息究竟为什么突然乱了起来?可与他们的雁神祭有关?”
“我不知道是否与之相关,不过,城内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若无人阻止,护城大阵怕是会彻底崩溃。”
“什么!?”当归头皮一炸,忍不住将嗓音提高了几倍。
护城大阵可能会崩溃这件事,跟先前那些凌乱的线索基本不搭边,更是与阵法轻微的晃动,或是城里失踪几个人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那可是上千条人命啊!当归再也顾不得破案了,连忙扯着嗓子问道:“那些蠢货都干了什么!您快跟我说说,然后赶快放我出去!”
舒云却不像他这样着急:“有人引动了护城大阵,具体如何我看不清楚。”
“那您快放我回去探一探呀!”当归急得直跺脚。
“我放不了你,你们进来之后,困阵的灵力便恢复了平衡,已经合上许久了。”
“……”他焦急的声音突然一滞,沉默了半天之后,才苦笑道“……这样啊,我一猜就是。”
当归本来着急了半天,可听见她的话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心里无比颓丧,自己的法力与见识都赶不上同行的阿蔚和容溆,这段时间来还几乎处处碰壁,调查的事情基本没进展不说,护送几个人回去的路上又被困在了天然阵法之中,实在是倒霉又没用透顶。
他真是……太给师父丢脸了。
“恩人?恩人你怎么啦?”肩上的满满半晌没听见声音,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
“我还就不信了!”当归发呆了半天,突然冲天大吼一声,随后好像整个人都恢复了力量,开始在附近走动了起来。
“哎呦!”满满又被吓了一跳,可见他不再消沉,也松了口气。
当归想开了之后,思路也跟着通顺了许多,他转了几圈之后,就将视线放在了那片‘溯念’上面。
“夫人,既然阵法是‘溯念’灵气交缠而成,那我把它们毁了,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你身体不在此处,碰不到‘溯念’。”
听罢舒云的话,当归真的试着碰了碰地上雪白的蕈子,事实果然如她所言。
“也就是说,我身体是在真正的困阵中咯?”他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随后便笑眯眯地看向了满满。
太阳已经升起许久了,当归几人还未脱困,而在雁冢之内,阿蔚与容溆正苦苦维持着屏障。
昨天夜里,阿蔚自怪梦中醒来,才听明白了“溯念”的效用,随风便又不知怎的,突然失控了。
二人本以为有卫子聿的术法挡着,随风再闹也不会如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屏障竟渐渐有了衰弱之势。
“不好!这屏障的法力要耗尽了!”容溆当即飞身上前补救——若没了这道保险,以二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随风的。
阿蔚如今的法力比容溆还少上许多,再加上伤还没好,便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一旁护法,只是偶尔在紧要关头帮上他一把。
容溆半点不敢藏私,他将浑身的仙气都灌注到了屏障之中,坚持许久以后,随风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又是我吗?”随风重新飘回了石堆之上,他声音之中难掩歉疚,哭腔还没有完全消退。
“随风大人,您是自何时起出现这种情况的?”阿蔚需要弄清这些异变之间的因果关系。
随风抬头看了看天:“大概是在最近吧。”
“那您之前……”两人对视一眼,又是什么让他突然失控至此呢?
“你们不必猜测,没有人要故意害我。”随风心中怅然,仿佛之前失控时的怨恨都不见了:“是我自己……放不下……”
见他状态平和,阿蔚便又试着提起他们追查事情:“大人,我们一路循着郦姑娘的踪迹而来,却至今没有发现她的下落,实在不能相信她已经……”
两人手里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我不会伤害那些孩子的。”随风却像是会错了意,又说道:“只是……若非人为的话,或许也与我有关,毕竟我现在……自己都弄不清……”
“你们是外人,大概能比我清醒些吧。”
两人无法彻底修复屏障,暂时都不好离开,且来此也有解惑的目的,于是便抱着些期望,一边等着不知何时归来的卫子聿,一边听他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
“……我们夫妻二人双双生灵,又携手相伴近千年,只是朝代都更替了几轮,却还迟迟没有登仙的迹象,本也没什么可急的,我们在凡间以医道救人,倒乐得逍遥……”
“约两百年前,舒云她突遭横祸,中了我平生闻所未闻的奇毒,不仅生机濒临断绝,就连她自身也成了个毒源,开始向外逸散能置凡人于死地的毒雾。以我二人研习千年的医术,都对此束手无策,她不愿害了别人,只好来到这一处几乎没有生灵的荒凉之地……”
“我们驱走了附近大半生灵,又放出毒雾伤人的消息,隐居于此近百年,一心研究她所中的奇毒,不过才有些进展,舒云便已经伤重不治,我一心想随她而去,可鬼差还没来勾魂,她的魂魄就已经不见了……”
“她不在的话,我便是死了,又能往哪里去呢?可不管我怎么寻找,都没有任何线索……她百年来逸出的雾气一直留在此地,我据此猜测她还在附近,便预备用我族秘法引她的魂魄归来,可在中途,我遇上了几个误入沼泽的孩子……”
……
“我身上法力泰半都留在了那城池之中,剩余皆融入雁冢地下,用以搜寻舒云的魂魄,意识始终无知无觉,可城中家家供奉我的牌位,让我受了近百年香火,我因此苏醒过来,很快又遇上了卫仙君……”
阿蔚一边听他回忆,一边将其与自己梦中所见相互印证,终于算是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随风早已一心向死,可他难舍胸中仁善,因而被俗事牵绊,不得不留于世间,死后又身受香火,被迫再次苏醒。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法真心怨怪那些敬爱他的凡人,却也不能原谅没能找到妻子的自己,诸多因素影响之下,随风才会气息如此微弱,甚至时隐时现,却又神智混乱,如怨魂一般无法完全自控。
天已经逐渐亮了,随风之后再没有失控,阿蔚也暂时放下心来,开始考虑要不要分出一人回城与当归他们会合,一道商讨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随风大人,您是不是没与卫仙君说清舒云夫人魂魄失踪之事?”她开口问道。
随风回忆了一番,随后答道:“我的记忆与意识差不多,一直断断续续,大概是没有说吧……”
“那您不妨等他回来,再请他去地府走一趟,帮忙查查生死簿,或是求鬼差来探看……”阿蔚提议道。
“呵呵呵……”可还没等她说完,随风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竟突然弯腰笑了起来,身形也随之扭曲变化,又成了体积庞大的黑影。
“骗子。”他面容模糊扭曲,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