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之中

郦贞娘就倒在旁边不远处,身上还穿着雁神祭那天的宽袍长裙,花冠斜歪在一边,勾出了她几缕发丝。

“郦姑娘,郦姑娘?”

阿蔚尝试着唤了她好几声,可郦贞娘始终人事不省,连气息都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见此情形,阿蔚连忙把她扶到了自己膝上,之后便借着指缝间泻出的浅淡明光,来探查她身上是否有外伤。

粗略算来,郦贞娘已经失踪了两天两夜了,在鲛珠那略显清冷的银光映照下,她面色更显苍白,衣袍半干不干,浑身上下没什么外伤,却凉得活像个死人。

阿蔚尝试着给她输了些灵力,也只是让她体温稍稍正常了些。

有这两颗鲛珠在手,她对周围环境的认识更清晰了些,此处果然是个石洞,两人背靠着石壁,头顶有不少钟乳石,不时有水滴下,前方不远还能看见个水潭,只是不知向外延伸了多远。

这里到底是哪儿?

郦姑娘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也是被那声音吸引?

阿蔚意外找见了失踪的司祭,一方面庆幸她还活着,可另一方面,心中的疑惑也随之增加。

郦贞娘全身上下冷得像块捂不热的软冰,她没有受伤,似乎也没有中毒,却依旧昏迷不醒。

本来阿蔚还没明白是为什么,可一想起她失踪了两天,可能始终水米未进,又不知穿着湿漉漉衣袍的在这儿倒了多久,便也不再纳闷了。

然而她一不会火法,二没有口粮,又该怎么救人呢?

没办法,只能是她再难受一回了。

阿蔚看了看自己指上那针眼大小的伤口,心想凡间可真是凶险与奇遇并存,这几天她挤出来的血,可能比过去十五年都要多。

当然,化形那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甩走了脑中愈加发散的念头,她轻轻一用力,便逼出了一滴鲜血,随后又将其滴入了郦贞娘口中。

鲛血依旧十分见效,只是刚刚入口,郦贞娘的身体便很快有了好转的迹象,看着她面色逐渐红润,阿蔚揉了半天胸口,也渐渐缓过了气。

可她显然低估了鲛血的功效,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郦贞娘睫毛轻颤,竟是这就要醒过来了。

“郦姑娘?”阿蔚关切地唤着她的名字,几乎同时捏碎了指间鲛珠。

“谁!”郦贞娘在一片漆黑之中醒来,吓得当时就想窜起来,可她身体还虚着,只稍微扑腾了两下,便再没余力了。

“你怎么样了?”阿蔚轻轻拍了拍她。

“我……我这是……你是金不换的那个……”郦贞娘听出了阿蔚的声音。

她攒了些力气,便离了阿蔚的膝盖,本能地在附近摸索了起来,可周围黑咕隆咚的,她摸着摸着便稀里糊涂地转了向,最后还触到了阿蔚微凉的指尖。

“啊!”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迅速缩回了手,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对……对不起。”

感觉到她冷静了一些,阿蔚便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之前都遇上了什么吗?”

“我……”郦贞娘迟疑着没说话,昏迷前的记忆却一股脑地涌现了出来,她“哎呦”一声,捂住头蜷缩成了一团。

阿蔚赶紧凑了过去,试探着帮她按了按穴位。

“你还好吗?”半晌之后,她又问道。

“多谢……”郦贞娘又坐了起来,经过方才这一遭,她不禁地往阿蔚那边靠近了一些。

两人并排靠在石壁上,阿蔚还算是淡定,郦贞娘却还不明状况,心里紧张极了。

“这里是哪儿?”她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阿蔚简略地说了说自己从湖底被带到此处,又发现她的经过,随后说道:“有人托我来寻你,他们都很担心你。”

“寻我?我……”

郦贞娘双手抱膝,好久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梳理自己的记忆,呼吸也随着思绪时急时缓。

“我已经……不见很久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阿蔚才听到她喃喃发问,便如实答道:“自雁神祭结束时算起,已过了两天两夜。”

“已经两天了?”她的尾音突然颤了一下。又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问出了一句话:“我爹他,是不是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知道?”阿蔚心中微讶,怎么这父女俩都那么玄?

可郦贞娘不仅没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紧接着竟再次语出惊人。

“游姑娘,你不是凡人吧。”

阿蔚的心脏陡然抽痛了一下。

“你别怕,我不是除妖的仙师,也不知道你是仙是妖,原形为何。”郦贞娘声音镇定,倒像是已经放松了下来。

黑暗之中,二人均不辨神情,她只是坐直了些,便继续对阿蔚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我被困在一处,想要离开此地,就免不了要合作,既如此,不如我交了底,你也好去了顾虑,方便行事。”

想着对方如今也构不成什么威胁,阿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见其遇事不慌,还这样干脆,她心中倒浮现出几分欣赏来。

“好,你找了我两天,想必知道的东西不少,不如咱们互相问上一问,再着手探这个地方。”郦贞娘提议道。

阿蔚自然同意,郦贞娘又让她先问。

“你是如何到这里的?”怕她不好意思开口,阿蔚先大致说了说他们被云复生带出城,又到雁冢附近寻人的经过。

“这样啊……怪不得……”郦贞娘自己嘀咕了两句之后,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她先前的经历。

“没错,我是从狗洞悄悄出了城,还抄近道去了那儿,可是之后,我就一直不是很清醒,好像……好像有人不住唤我,叫我过去……在那之后,就是你过来了……”说着说着,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己的身份已经泄露了一半,阿蔚没必要再掩藏术法,便顺手掐了个指诀,烘干了她的鞋袜衣服,还有那一头长发。

“多谢你。”郦贞娘好奇地摸了摸衣袖,随后便示意她继续发问。

“那唤你的声音,是男是女?”

“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我同你情况差不多,也是循着一年轻女子的声音而来。之前在雁冢,我曾见到随风大人的魂魄。他受足了香火,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依旧寻不到舒云夫人……当时随风大人与我们说,你与他夫人一样,都不在雁泽的任何一个角落,难不成……”

百年不消的雾气,不知所踪的舒云,湖底女子的哭声……想到这些,阿蔚忍不住有了些猜测。

“难道夫人就在这里?”郦贞娘也想到此节,她先是精神一振,可想到随风如今的境况,却又轻叹一声:“大人他……是我们对不住他。”

“我们郦家世代守着护城大阵,保护城中百姓倒在其次,年年替大人施展秘术招魂才是最要紧的。”既然阿蔚知道舒云夫人的事情,她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在她的解释下,阿蔚才算是把随风的临终遗愿了解得一清二楚。

原来那时随风将剩余法力投于雁冢地下,便是在日夜不停地召唤舒云的魂魄,可他当时先是建了护城大阵,随后又铺设了一条引魂路,眼看自己寿元将近,这点法力要跨越生死之隔,搜遍附近千里的魂魄,实在是杯水车薪。

心灰意冷之时,天生有修仙天赋的郦一阳站了出来,随风便将那招魂术法传给了他,可郦一阳毕竟还是个没有修行的凡人,就算再怎么进步神速,要施行这样复杂的术法还是十分困难,于是随风便嘱咐他,每年借护城大阵之力,搜遍整个沼泽。

随风死后,郦一阳坚持不为其上“雁神”尊号,遭到了几乎全城人的强烈反对,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力气都花在招魂术上,毕竟护城大阵每年也要维护,他便想出了祭祀这个两全其美的招数,既说服了城民,也能在维护大阵之后,替随风大人分忧。

雁神祭上那些诵乐之声大多是连玉几人照着北祁国祭祀的规矩模仿出来,几乎毫无作用,真正稳定护城大阵的只是贞娘默念的几句口诀,而招魂术法便是依托在最后那一支祭舞上。

“可是百年过去了,我们不但没能替大人完成心愿,还阻拦不住旁人违背他的意志,实在是……实在是太没用了。”她满心皆是愧疚。

“随风大人尚看不破此处玄妙,更何况你我……”阿蔚轻轻安慰了她几句。

可郦贞娘还是没法释怀:“一开始便是错的多,也亏欠得多……”

阿蔚不好评判别人,只好暂时转移了话题:“我到附近走一圈,看看有没有线索。”

“可这里黑得……”郦贞娘似乎不太同意。

“我靠着石壁走,之后再原路回来,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说完这话,阿蔚起身欲离开,可她还没能走上一步,便突觉袖上一紧,只好停了下来。

郦贞娘似乎没料到自己的手这样快,她无措地将视线移到两侧,好久之后,才红着脸小声问道。

“能不能,带上我……”

她的声音比一开始还要小,指尖却始终揪着阿蔚的袖子边不愿撒开,似乎自觉十分丢脸,又生怕阿蔚把她一人丢下。

“你还有力气走吗?”见她这样,阿蔚倒不好拒绝了。

“我……我已经好很多了……”郦贞娘的声音依然很小,她并没有撒谎,从醒来到现在,她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

“那我慢些走。”阿蔚想想自己喂的那一滴鲛血,也不怀疑这话,当下握住了她的手腕,又选了一边开始探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缓步前进,阿蔚一手牵着郦贞娘,另一手拿着容溆送他的匕首,始终处于警戒状态。

这般探路实在是困难,且郦贞娘穿的还是层层叠叠的长裙,没走几步便险些绊倒。

“要是有火折子就好了……”她小声嘟囔道。

“哎呦!”话音刚落,阿蔚忽然停在了半路,后头的郦贞娘随之猛地撞在了她身后的包袱上。

“你这包袱里装了石头吗?”她捂着胸口抱怨道。

“嗯,是石头。”阿蔚点了点头,又说道:“我险些将它给忘了。”

她说着便将背上的包袱卸了下来,又“咚”地一声把它放在了地上。

这东西是有多沉?听到那包袱沉重的落地声,郦贞娘不禁暗暗想道。

“还好是石匣……”阿蔚摸了半天才解开包袱,又费了老大力,总算是把里面的匣子给打开了,之后便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郦贞娘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一旁听着她忙活。

过了好一阵儿,随着火石发出的“噼啪”声,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簇小小的火苗颤巍巍地燃着,阿蔚正举着火把看向四周,她身前躺着个不大不小的石匣子,两旁满是杂七杂八的物件。

“郦姑娘,你来帮我拿一下。”阿蔚很快探查完了四周,她将火把递了过去,自己则收拾起了这一摊杂物。

乍将火把拿在手里,郦贞娘只觉浑身暖和极了,她不禁又往阿蔚那边靠近了些,也正好看清了那一堆物件的真面目。

针线、布头、绣鞋……牌位?

看着阿蔚一样样地将杂七杂八的物件收拢进匣子,她心里纳闷极了,也不知这小匣子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最后要装的东西是一摞薄薄的册子,她顺着阿蔚的手瞧过去,一时竟有些发愣。

最上头的那一册,她认得。

“你是鲛人?”她鬼使神差地将心中念头脱口而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