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僵持

“骗子!”

伴着随风凄厉的喊叫,周遭环境再次起了变化,整个雁冢仿佛烧开了水一般,以随风失控的魂体为中心,蒸腾起数层厚厚的白雾来。

这些白雾聚聚散散,渐渐又结成了无数漩涡,尖锐的风声与随风的嘶吼此起彼伏,搅得四周寂静不复。

阿蔚与容溆身陷其中,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见屏障迟迟没有动静,当即一道飞身去了那附近查看情况。

屏障果然有些要倒塌的趋势,容溆的仙气不要钱似的往其中灌注,可雾气漩涡却在此时杀意外露,直追二人而来,阿蔚只好竭力唤出了数十根鲛纱线,又命它们结成一条细鞭,再将接近他们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地扫开。

一刻钟,两刻钟,屏障仍不见起色,二人身后那被困在原地的魂体竟隐隐有挣脱束缚之相,而被阿蔚扫开的漩涡很快便又凝结了起来。

重新扫除了数个雾气漩涡后,阿蔚终于看清了随风此时的形态。

先前的半透明魂体早已成了巨大的虚影,几乎看不出形状来,他浑身只剩下面容还未完全扭曲,却显得表情愈加狰狞可怖。

破碎模糊的的吼声使得两人头痛不已,全不像是出自那位随风大人之口,唯有其中压抑的哭腔显露出他残存的意识。

“舒云……”

这一声唤后,他的理智恢复了不少,勉强能以虚影形态与二人对话。

“抱歉……”

“您这是怎么了?”阿蔚忙着操纵鲛纱鞭抵挡雾气漩涡,只能抽空问道。

“城里……有人毁了我的心血……阵法破了。”

护城大阵破了?

两人一听这话,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可他们离雁城老远,并不能确定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能凝神感知了一番附近的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不仅雁冢附近,就连屏障之外的雾气也狂燥了起来,似乎整个雁泽的气息都跟着乱了。

随风先前所设阵法不仅能护住城民,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稳住整个雁泽的雾气,这阵法一朝坍塌,随风又已是个不能自控的魂体,绵延千里的毒雾再不能被任何一人牵制,很快便如脱了缰一般肆虐了起来。

百年心血被毁,与妻子重逢的机会更加渺茫,再被这样的气息一冲,无怪随风稳不住心神。

阿蔚不敢想象阵法破碎后雁城的情景,但两人要守住随风,根本无法前去驰援。毕竟中了雾毒还能苟延残喘,可若屏障也跟着碎裂,让随风的虚影飘去凡人所在,说不定立时就有人要丧命。

这样规模的大灾早不是两人能抑制的,然而附近并无其他仙人,他们不能脱身,只好一边盼着卫子聿和他的援兵,一边苦苦支撑着屏障。

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尽管容溆始终给屏障输着仙气,奈何腹背受敌之下,其上淡红的灵光还是逐渐消隐,很快,这片围住雁冢的屏障便再也不起作用了。

“抱歉……那位龙子,你不必再留情了……我知道……”随风用他最后仅剩的一点清明对容溆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再没了声响。

容溆眉头锁得更紧,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这一招了。

“阿蔚,你快躲远些。”他忽然记起先前之事,连忙提醒道。

“若有不对,记得服药。”

听过随风最后的话,阿蔚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帮不上忙,更没有立场去阻拦他,只好简略嘱咐了一句,就退到了雁冢边缘。

见她依言躲远,容溆对随风的虚影施了个礼,紧接着便长吟一声,唤出周身仙气来,一点灵光很快自其中脱出,在半空迅疾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又以那轨迹为界,结成了一杆灵木□□。

阿蔚不禁又后退了两步。

□□外形朴实无华,乃是天庭引雷所必需的法器之一,因天雷多作惩戒之用,非是必要,容溆实不愿动用这引雷枪。

龙族擅长呼风唤雨,雷电之术自然也不在话下,容溆虽然只能勉强操控,可真用它召出雷来,威力也不会太小。

随风活了千年,自然知道龙子懂雷术,他不愿再伤及他人,见二人与他实力悬殊,估计抵挡不了多久,便出言叫容溆不要再留情,以雷电将自己的生路断绝。

灵种皆惧怕雷火之气,随风魂体虚弱,若生受了雷击,只怕连投胎都不成了。

容溆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他纵身跃向引雷枪,一把将其攥在了手里。

枪身与他手掌相碰的瞬间,周围便蓦地炸出许多电花来,白雾虽不带邪气,遇了雷气也不免躲闪,两人的视野随之扩大了不少。

先前还试图扑向二人的虚影也被这明光镇住,可随风毕竟曾为半仙之体,只迟疑了片刻,便重新袭了过来。

许是出于敬佩,容溆并没有一开始就尝试引雷,而是用修习多年的枪法与其缠斗,且意图不在攻击,只通过种种招数将其逼回雁冢中心。

尽管随风的虚影身形粗笨,手上也没有兵器,可他失了神智后,出手便不再有一丝犹豫,又幻出两只大掌,招招直击容溆面门,试图将这恼人的小虫拍入地下。

阿蔚在一旁焦急万分,她不敢靠近容溆的引雷枪,身后又是无数狂暴的雾气漩涡,只好一边防备着,再偶尔见缝插针,根本无法彻底扭转局面。

此刻她无比盼望卫子聿和他去请的援手能早些过来,或是自己能找到什么能稳住随风,乃至雁泽雾气的关键线索。

舒云夫人?

随风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夫人,可舒云夫人已经逝去百年了,其魂魄也不知所踪,连随风这样的大能都久寻不见,她就更不知道如何找起了。

雁城?

不说护城大阵已毁,只说郦家最后两位司祭一死一失踪,便再没人能替随风分忧了。

白雾?

方圆千里的毒雾都是自舒云身上逸散而出,那奇毒来历不明,可既然能从凡人身上驱离,是否在外游荡的这些也能……

容溆的引雷枪专注于牵制随风,对阿蔚身后汹涌的白雾影响逐步减弱,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腹背受敌,就更难维持现在的局面了。

阿蔚突然有点后悔先前毁去了那么多的鲛血结晶,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指上快要愈合的伤口重新破开,在雁冢四方各滴了一滴,随后便回到原处观察效果。

果然如她所料,滴过鲛血的地方,都像放了黑石护符一样,辟开了一大块空地。

只是这样做效率实在太低,顶多让雾气暂时不再往雁冢靠近,实在没法平息整个雁泽的混乱,阿蔚紧紧捏着指上伤口,心脏不禁又抽痛了起来。

那边容溆的打斗还在继续,他内心还是不愿引雷劈随风,可以他目前的实力,要困住生前离升仙只差临门一脚的随风,难度不可谓不大,只好咬牙坚持下去。

哪知他打着打着,竟突然觉得周身一轻,压力随之骤减,他赶紧抽空察看了周围,瞥见正试着滴血的阿蔚,一时火气直奔头顶。

他不能再让阿蔚涉险了。

这般想着,容溆猛地冲入空中,引雷枪脱出了他手心,却没有随之升起,而是迅速下沉,牢牢地插在了雁冢地面。

这下周围的雾气都被引雷枪彻底镇住,容溆再没顾虑,于空中发出龙吟之声,随后化出原形,呼啸着飞了回来。

容溆的原形是条通体苍青色的五爪龙,只是他实在太过年幼,身形便只有蟒蛇大小,他才现了龙形,立时便引来大片阴云,将本就昏暗的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于还未成年的龙族而言,以原形作战固然能提高数倍实力,却也暗藏了不少危险,容溆一时情急,只好出此下策,见引雷枪已稳住了雾气,他裹挟着水汽而下,将随风的魂体重新困在了原地。

这下随风再不能到别处伤人了,两人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等卫子聿或是天庭其他仙君来收拾残局。

不过容溆法力有限,只能用龙身锁住随风,如今既没法恢复人形,也暂不能离开这里了。

阿蔚稳住了伤势之后,见他忽地化作龙形,心中只觉哪里不对,便缓缓地走到了他近前。

“二郎,可有受伤?”她先问道。

可容溆却偏过头去,不看她,也不说话。

见他这般反应,阿蔚更有几分怀疑,只当他是危急之下才使了杀手锏,于是连忙逼出一滴血来,手指也往他口中送去。

只是她的手指还没送到,容溆便陡然转过了头,将她未受伤的小指给叼住了。

那力道轻极了,仿佛只是为了制止她,可还不等阿蔚收回手,一股仙气便自那根小指渡入了她体内。

容溆没有松口,一边渡仙气替她疗伤,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似乎不太高兴,又有几分无奈。

“……对不起。”不知怎的,阿蔚突然有些心虚。

想着自己的伤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她只愣了片刻,便将手指轻轻抽了出去,又抚了抚容溆的龙角。

“以后你也莫要如此了。”尽管容溆的法力比她强出不少,可轻易涉险终究不妥。

她本以为容溆会别扭地应下,哪知他却神情未变,坚定地摇了摇头。

阿蔚见此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却逐渐变得不那么轻快:“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你早晚要正式位列仙班,受百姓香火,护一方黎民……”

只不过,她大多是看不到那时的景象了。

纷繁的记忆一时涌上心头,阿蔚心情格外复杂,竟蓦地生出一股冲动来:“等此间事平息下来,我有些事想……”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滞在了原地,许久之后,才望着雁冢之外的某个方向,轻轻地揉了揉额角。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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