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及自己内心之时,他爱普绪克没错。
可那个她呢,那个可爱直率而又勇敢的姑娘,那个和他谈论世间一切美好与不公的姑娘,那个为他受所谓母亲的掌控而愤愤不平的姑娘。
他难道不爱吗?
理智时时刻刻提醒着丘比特,切莫失去冷静。
既然已经做下了断交的决定,为何又不可避免地一次次想起她呢,在普绪克为那男孩而与自己争执的时候,他为何要感到愤怒而将她的影子套在普绪克的身上呢?
这一颗心,如何能为两个女孩跳动!
在这心烦意乱之下,本能的回到了神殿,丘比特实在是寻觅不到心里的那个答案,他从繁花簇拥的秋千架上一跃而下,往外走去的时候,却正好遇见了某位此时并不想见到的女神。
“丘比特。”
玫瑰粉色的衣带行动之间带起阵阵香风,循着主人动静飞来的小家伙们簇拥在她的身边,为她打理散开的金发,在鬓发之间小心别上娇艳的鲜花。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这副模样。”
维纳斯愉悦的眼睛里盛着一点儿迷惑。
挺拔身材,少年身形的爱神……
他是从哪儿得到了起源神力么,思及此,维纳斯对于一切侵害她利益的未知下意识地回避。
不,绝无可能,丘比特无法脱离她的束缚。
也许是信徒的信奉之力……
维纳斯想到了这个更加具有现实可能的答案。
这是好事,没必要再细想。
爱神的信徒越多越广,人们欲|望的力量也就越强,于她来说,受益也是越大,只是不能让他逾越过自己去。
于是她勾起了嘴角,这一笑让人神魂颠倒:“你要去哪?”
丘比特头也不回地说道:“散心。”
维纳斯并没在意,她支起一根手指,问道落在上面的小女神:“也许给那怪物也来上一发金箭是个好主意?”
宛如鸟儿的小女神扇动着翅膀摇了摇头:“就算是涂了爱情泉水的金箭,也是有限制的吧,对于没有理智的怪物,无法唤起内心的爱意,催发的只有本能的兽|性与冲动而已……”
“那就有些太遗憾了。”
维纳斯的话语里透着惋惜,可轻快且跃跃欲试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普绪克想必已经无法控制的陷入对那怪物的迷恋之中,居然口口声声称其为未来的丈夫。
那么……成全这孩子,让他们两厢情愿地相爱,那也是她美神慷慨的善心。
在她扭过头来之前,爱神已经先一步张开翅膀,飞离了神殿。
维纳斯眉头一挑:“算了。”
格诺斯的宫殿里,傍晚的霞光越过窗子,温柔地抚过床上的小公主紧闭着的眼帘。
“额。”普绪克睁开了眼睛,鼻子轻轻动了动就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
王后紧张地坐前:“普绪克,有好些吗?”
“妈妈……好呛。”
普绪克起身,慢慢地坐在床边,落脚是厚厚的长毛地毯。
额头有些痒,除此之外,她感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心里在默默地吐槽……就是死了好几百年的老吸血鬼,也会被这烟雾给从棺木里熏醒。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大祭司说你的灵魂不稳定……”
普绪克没听见妈妈后面说了什么,只抓住了那个字眼:“一天一夜?!”
她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脚步踉跄着就往一边摔去,又落回了柔软的床上。
屋内的陈设在这香草的熏蒸之下带上一股强烈的陌生感。
思维在这一刻转动的很慢很慢,因饥饿而身体涌上一阵一阵沉重的疲惫。
她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那岂不是……
过了今晚,明天的晚上,就是她赴死的时候了?
她去过比戴特山,比戴特山顶的高度,其实也并没有多高……
好吧,只是轻轻松松能摔死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的高度,仅仅是这样。
说到底,不过是一头栽近那深渊而已。
普绪克镇定下来,吸了吸鼻子:“妈妈,不用为我担心,你看见了,我不怕的,就算是怪物,它也是我的丈夫,没关系。”
王后将脸贴在普绪克的头发上,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她的小女儿,总是有着一种超出常人的坚韧,这一点在平日里让她很安心。
可来日,普绪克要与之生活的,是一个非人的怪物。
就算她的孩子足够乐观,可那怪物又如何能懂人类女子心里所思所想?
她已经决定要做出那个违背丈夫意志的决定了。
“妈妈,妈妈?你还好吗?”
普绪克的声音将王后从沉沉的思绪里唤了回来,她强撑起嘴角,说道:“我没事,饿不饿,你以后……”
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哽咽。
普绪克抢过了话头:“不饿,妈妈,我都要睡成小猪仔了,哪还饿呢!”
她噘着嘴,脸颊鼓起来,做一个胖乎乎的鬼脸,这招几乎是百试百灵,成功地逗笑了王后。
王后离开了房间。
寝殿外,王后目光淡淡,对外面等候已久的人点了点头。
和格诺斯的其他妇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王后是个信仰神明的女子,但她的神也不愿帮帮她那可怜的小女儿,那么……
只有这王后的身份可以稍微做些什么了。
派出去的侍从们遍寻了周边国家有关于比戴特山顶上怪物的传说。
邻国的风俗与格诺斯大不相同,他们十分热衷于活祭人牲,不论是神明还是怪物,也不区分自愿亦或是强征。
作为祭品的纯洁少女就连尸骨也不曾留下。
倒是那些因为已经和爱人私下许诺终身的女孩子们,竟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只是有些惊惧过度。
取而代之的是,这些姑娘相好的对象里,极大一部分都迅速地憔悴下去,只有寥寥无几的男子,依旧健壮而年轻。
从那些姑娘的话语里,人们大抵拼凑出了此类怪物这样的一个形象。
它长着一对翅膀,有着似火焰一样炽热,或如寒霜般捉摸不定的蛇形身体,和锋利的一张巨口。
而这怪物又风流成性,嗜好少女处子之身的馨香,对于非完璧之身的女子,则降下极为恶毒的诅咒,这诅咒并非针对女子本身,而是让她的伴侣以瘦损的模样日益萎靡不振。
至于那些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幸运儿……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走了什么好运。
王后收起自己的思绪,说道:“好孩子,就是你地底下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也会为你感到自豪与骄傲。”
这是个没有身份,背景淡薄的孤儿。
他的妈妈因他难产而离世,没有多久,失去伴侣的男人就酗酒过度,失足跌落湖水去了。
而即使是这样孤身一人的清贫生活,少年仍身体健康,性格也敦厚坚毅。
她并没有对这男孩子隐瞒这些收集来有关那怪物的资料。
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
王后垂下眼帘:“去吧。”
只有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与机会……
“不,等等……”王后又叫停了正要往里走去的人,“你爱普绪克公主么?”
她要确定这最为重要的一点。
少年垂落在身体两侧,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他低着头,面具遮掩之下看不出神情。
“我,愿为她而死。”
王后浅浅叹了口气:“去吧。”
房间里的普绪克不可避免的,眼里浮出几分对于未来的忧虑。
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普绪克把心情藏好之后慌里慌张地说:“妈妈,我不饿,真的!”
可进来的却不是王后,那是一个打扮十分奇怪的人。
顶上装饰着彩色羽毛的粗狂花纹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见着脸颊两侧同样鲜丽的羽毛耳坠。
他快步走进来,就跪在了床前的地上,背上的彩绘在黢黑的肌肤下衬得鲜亮刺目而耀眼,臂膀和脖颈都带着金子的臂环和颈环,上面镶嵌着细小的彩色碎石,在玫瑰色的霞光下反射着莹莹的光芒。
感知力尚且迟钝着的普绪克没有犹豫,下意识就要把手摸进枕头下。
可这人的姿势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倒像只是来跪在她的脚下而已。
他说话了,没有抬头。
“普绪克公主……”
匍匐在地上的人听声音十分年轻,大概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手掌下带着细绒的薄薄床毯让普绪克回过神来,她意识到了此刻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爱用野兽的毛皮制成的寝具,这是王后给她安排的房间。
普绪克正嘀咕着,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格诺斯的勇士,在黄昏褪去的今夜,我亦是祭坛上安眠的羔羊,望您的青睐与热望抚慰我的脖颈,愿为公主,献出我的一切。”
“……”
把勇士的身份说得这么含混,这人其实是大祭司派来的吧。
普绪克轻轻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人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他只端正抬起上身,并没有站起来。
原本坐在床上的普绪克赤足下了地,她蹲了下来,试着与这人平视。
普绪克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她觉得这世界上的人是有灵魂一说的,人们的眼睛里,就栖息他们的灵魂。
这少年带着彩绘的面具。
而她看见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有着纤长睫毛,圆润且硕大的眼睛,隐隐含着水意,瞳仁乌黑且略微反光,在少女专注的视线下一眨也不眨。
宽厚的脊背与起伏的胸膛上都抹了香油,也许是什么别的膏脂,呼吸之间,一股奇异的味道在热气的蒸腾下缓缓散发出来。
这个男孩子的体温忽然升高了……为什么?
那股香味让她的视线变得朦胧,普绪克甩了甩脑袋,想要保持清醒。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她顿了一顿,“直说就好。”
那戴着面具的人,肉眼可见的紧张绷着自己的身体,喉结在脖颈快速滚动了一下。
他说:“普绪克公主,请您享用我。”
普绪克:“……”
开什么玩笑!
她已经做好嫁给那怪物的心理准备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一出……是大祭司的主意么,不,大祭司对于神谕的态度完全是神圣不可侵犯。
「在一个星期之内……合适的男人成婚……不再是处子……」
将眼前的人身上的装饰,奇怪的打扮,还有那引起奇怪反应的油膏联系起来,普绪克无语地瘪了瘪嘴。
是妈妈。
若是她的性子和那两个姐姐一样的话,也许这事就成了。
但普绪克不想……
先不说她还是有喜欢的人,尽管那家伙已经说了那么无情的话。
而且,普绪克不认为这样就可以逃避,她仅仅只是触碰了一下别的男子的胳膊,神使的话语里就隐隐含着威胁,若是真的能够拒绝的话,妈妈又何必用上这样的法子?
作为怪物的新娘为格诺斯而死……这是她的命。
见普绪克发愣不动,地上的人膝行着上前,试着触碰她垂落的手。
只是才快要碰到。
那只看起来柔嫩无骨的白皙小手反而躲开了,迅速往上,看似若即若离,可只有这少年知道,普绪克的手完全没有没有触到他。
他的身体在这折磨般的期待中僵硬起来,胸口起伏的幅度更大,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痛苦的煎熬,嘴唇颤动。
“求您……”垂怜。
话音未落。
那只手已寻到目标,握住了他箍臂膀上的金属臂环,这是一个好使力的地方,一个灵巧的扭身借力侧摔,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几乎是抽手的同时,普绪克转身端起了床头小凳上一只盛着水液的透明杯盏,泼在了这人的胸膛上。
“公主……普绪克公主你……我……”
被她就这么摔在另一侧地上的人狼狈极了,耳饰上的红彩绚丽羽毛都掉了一支。
那凉水里混着细碎的薄荷叶子,有微微辛辣的气息,带着胸口一点儿晕开的油彩直直往下流淌至肚腹的位置,这么突然的一股凉意让他不住激动地喘着粗气。
眼看普绪克就要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不,不要!”
“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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