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

御街这边,宋清和正拿着竹矢投壶,三次试投机会,第一次果然没中。

那铜壶瓶颈细长,瓶腹宽大,主壶口四周设有四只壶耳,壶耳是壶口的两倍之大,将狭小的壶口包围其间。竹矢投入壶口时,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四只壶耳竟开始左右转动起来,大小圆圈相映成趣,令人眼花缭乱。

待那多耳壶缓缓停下后,宋清和又投出了第二支竹矢,这次倒是顺利地投进去了,可那竹矢在壶底一磕,竟又被反弹出来!

摆摊大娘眼疾手快地接住弹出来的竹矢,动作潇洒利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她笑眯眯地对三人道:“箭矢入壶后弹出,也是不作数的哦。”

此时几人身后已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逐渐围拢过来,大伙儿都想看看是谁家府上的纨绔子弟在此一掷千金,没想到投壶之人竟是一位身着白袍的道姑,众人只当这道姑刚下山,还不懂市井间骗人的鬼把戏,被这商妇给蒙蔽了。

有人看不惯幌子上写着的投壶规矩,打抱不平道:“仙姑莫要被她这小把戏耍了,要真想投壶就去新门瓦子和郑家瓦子,那儿公正得很,没有这些弯弯绕绕!再不济就去朱家桥瓦子,一千两银子都能在那儿投上个十几年了!”

宋清和的注意力全在壶上,自然没有听出话里的不对,但陆淮岳和纪峥却听出来了。纪峥瞥了一眼宋姑娘的丸子头,笑得直打跌,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梳头丫头给姑娘簪这样的发髻,看起来的确跟扶风观里的道姑没什么两样!

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当即将折扇一收,高声附和道:“寻常瓦舍投壶,壶底都得放上豆子,防止箭矢落入后飞弹出去;也有不放豆子的,人家玩的就是回弹往复。她这儿倒好,既不放豆子又不许箭矢弹出去,这不是明摆着刁难人吗!”

“真是世风日下,这种人就该报给巡察队抓走了事!”

“就是啊,公子说得对,她这就是刁难人!”

摊子前人头攒动,围观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成一片,王公子身后的家丁们顺势就要来掀摊子,更有甚者欲行不轨之事,伸手摸向盛放白玉扳指的木匣。

摆摊大娘不耐烦地将手中竹矢往前一扔,那竹矢分明没有箭簇,只是一根竹棍罢了,竟也能将王公子华袍的下摆刺破,裹着碎布噗地一声扎入地里。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家丁们也纷纷向后退去。

“你这后生怎么说话呢,我刁难谁了?”

大娘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公子啊!方才你在我这儿连投十三回,一发未中,输了就在摊子附近直打转儿,怎么着,是输不起啊,难道还想把银子抢回去不成?我看你是睡不着觉怨床歪,不怪自己没本事,倒怪起旁人来了!”

“你!”那王公子被她说中,旋即恼羞成怒,“本公子就是看不惯你这贼妇人招摇撞骗!”

“我明码标价,清清楚楚,又不是强买强卖,哪里称得上招摇撞骗?再说了,是你看中这白玉扳指千金难买,以为自己能将它赢走,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这能怨谁呢?”摆摊大娘抓着一把瓜子嗑得欢,“好心奉劝王公子一句,日后行事还是莫要托大为好呀。”

王公子被她这一通冷嘲热讽气得直跺脚,指着摊子大叫道:“行,你给我等着,我找人来收拾你!到时候银子我也要,扳指我也要,咱们走着瞧!”

大娘吐了一口瓜子皮,冲他挥挥手:“不用了,找人是白费力气,这扳指今晚就能有主了。”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只听得“当啷”一声,眼前划过一道弧线,竹矢稳稳当当地落入铜壶之中。

竟是那道姑投中了!

“看来姑娘已经学会了,”大娘递过来十根竹矢,笑道,“接下来这十发可就要收费了,还是那句话,全中者分文不取,二话不说扳指奉上,可要是失误一次,这一千两就是我的了。”

陆淮岳接过那把箭矢,宋清和从他掌心抽出两支,先后投掷出去,随着两下清脆的当啷声响起,人群响起一片低呼。

“中了,又中了!”

“中个一两回还能说是走运,仙姑已经连中三回了!”

“三回有什么了不起,爷也能行,全中才算厉害!”

叫好声和唱衰声此起彼伏,摆摊大娘的心思却全在陆淮岳手上。适才递箭时她看清了他手上的墨玉扳指,跟她那只白玉扳指的水纹与做工如出一辙,应当是一籽所出,难怪那姑娘对它势在必得。

她第一眼就看出,这姑娘根本不是什么道姑,因为她才是真正的道姑。

当年师伯亲手将这枚白玉扳指交予她师父,说这里面暗藏玄机,须在十七年后的上元日交给有缘人,嘱咐完此事,师伯就下山入世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五年前她师父病逝,寻找有缘人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她头上。

找人嘛,肯定不能白找。

作为大师姐,下山一趟多少得捎带着挣点银子,给观里的师妹师弟们打打牙祭。

她在这儿枯坐了一整天,银子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却连有缘人的影儿都没见到,原本以为要一直等到天亮,现在看来她很快就能收工了。

心思回转间,那边宋清和已经投中五箭,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们互相打听着热闹,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

“啊呀,这里竟然还在投壶!今早我就在这儿看了半晌,挑战的人是不少,可没有一个能投中两次以上!”

“钱衙内你们晓得吧,就是新门瓦子的投壶王,能正投反投接连百次不失手的那位,他在这摊子上只投中四次,那就算顶天了!”

“这位仙姑投中几回了?”

“不算试投的话,已经中了五回了!”

街角对面的见山楼上,杯光斛影,觥筹交错,徐太傅与徐珩正站在二楼雅间的栏杆前,注视着街上呼朋引伴聚拢而去的人群。

“他怎么会与道姑在一起?”徐太傅眉头紧皱,面露疑惑。

“学生去看看。”

徐珩出了见山楼,信步往那边走去,看热闹的百姓将道路围堵得水泄不通,只听得前方欢声雷动,震耳欲聋,那是又中了。

眼见人越聚越多,宋清和怕陆淮岳不自在,不愿再过多纠缠,便开口问道:“剩下的四箭,我能一次投两支吗?”

“当然可以!”摆摊大娘求之不得,她也被这些人吵得够呛,“只要姑娘心中有数就好。”

宋清和手握两支竹矢轻松投出,那竹矢在她手里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争先恐后地钻进壶中,围观者皆叹为观止。投壶爱好者钱衙内也闻风而来,却死活挤不进去,手下们只好合力将他抬起,愣是让膘肥体壮的钱衙内比别人高出了大半截身子,钱衙内是满意了,手下人却遭了老罪。

眼见这道姑手中还剩最后两支竹矢,王公子心头妒火中烧,凭啥她能投中那么多,他连一支都投不进,他拿不到的东西,旁人也别想拿到!

他冲家丁们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像是突然被身后人推倒了似的,哎哟大叫一声扑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他倒地时,双手故意大力推动壶耳,那只多层铜壶的机关被他拍坏,四只壶耳如陀螺一般猛然飞转起来。

幸好宋清和的余光提前瞥见了他,不然最后这两支竹矢险些就要脱手而出,那一千两银子也就打水漂了!

“姓王的,就是你捣的鬼!我都看到了,你小子可真不要脸啊!”

钱衙内踩在手下人的腿上嗷嗷叫,他气得火冒三丈,鼻孔都张大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他脚下踩着的两人只觉得像是半空突然下大雨,纷纷屏住呼吸埋下头去。

“对,是我又如何!也没说不让捣乱吧!”王公子干脆破罐子破摔,脸上露出诡计得逞的奸笑。

反正那壶已经坏了,他倒要看看这小道姑要怎么投!

“太可惜了,这还能继续投吗?”

“肯定不行啊,看得我头都晕了!”

“这壶耳转得也太快了,有风也会影响准头吧。”

大伙儿议论纷纷,喧哗声不绝于耳,摆摊大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正要上前拿壶修理,却被宋清和拦住了。

“且慢,就这么投吧。”

那声音很清,像是融化的雪水,泠泠地漫过在场所有人的心上。人群倏然一静,四周针落可闻,众人都看向那女子,夜色本就朦胧,她又戴了面纱,叫人看不真切。徐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却又觉得荒唐,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孤男寡女,深夜同游,怎么可能是她呢?

只见那女子转过身,看也不看,双手持矢向后抛去。两支竹矢承载着所有人的目光飞掠而去,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极慢,它们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同时落入壶口,徐珩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人群爆发出猛烈的欢呼,那道姑接过玉扳指戴在手上。

此时子正已过,身后的见山楼燃起巨大的烟花,众人纷纷抬头,天幕上金盏银台、起凤腾蛟、黄龙出巢,蔚为壮观,天地大亮。

徐珩回头再看,那儿已经没有陆淮岳和道姑的身影,就连那投壶摊子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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