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色祥云绕绛台。

帝京人如潮,灯如昼,货郎走街串巷卖力吆喝,斗茶打捶丸的游人相映成趣,茶烟与燃烟悠然相偎,百姓们相偕从烟里走过,沾染了一身年味,花灯不灭,喧阗彻夜。

与门外的欢歌笑语不同,栖玉斋内一团死寂,房中隐约传出瓷器掷地的爆裂声,却被外面更响亮的鞭炮声掩住,听不太分明。

“我算是看出来了!宋含章,你在宋家连个屁都不是,小辈的都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娘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我就算生出儿子来,以后也免不了要受那死丫头的气,这家谁爱待谁待吧,我要回娘家!”

宋含章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恨得整张脸都憋成了紫红色,远远瞧去还当是熟食王家卖的酱猪头成精了。

他虽怨气冲天却也不敢咬牙,再咬下去,这口中剩的全乎牙可就没几颗了。

“老子明日就找人杀了她!”

李氏闻言,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被她打傻了?你我正在风口浪尖上,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姐夫能放过我们?老太太那边就更不用说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和我!”

宋含章冲到里间,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木牌,将它举到李氏面前,眼神狠绝而癫狂。

“你看,芸娘还给过一块牌子!当年她被抄家沦落青楼,她家里曾给她留下一支亲卫,那日她说倘若事情败露,就让我拿着牌子去榆林巷寻一户黄姓人家,只要多付些银两,他们就可以供我们驱使!”

李氏几乎觉得他疯了,又是那个芸娘!他们被她害得还不够吗!

“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李氏一把抓住他,“你可别被她骗了,她一定是别有用心,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

宋含章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答应她事成后会帮她除籍赎身……可她现在人没了,连沈鸿都找不到她在哪儿,十有八九是没命了!”

“兰英,我也算看明白了,哪怕来日请了族老们来分家,娘也会偏心大房,别说对半分家产,咱们能不能分得到三瓜俩枣还两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明日你去账房找赵利,多拿些金银细软,我找人去杀了那死丫头,咱们一家三口就远走高飞!”

李氏见他不是在说气话,满脸惊慌道:“万一这回又不成呢?那丫头力气可不小啊,哪是那么好杀的!”

“不怕,她就是力气大些,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算不成,那些人也不会供出咱们,”宋含章压低声音,“芸娘说那些人只认木牌,他们是死士!”

“这恐怕不妥……”

李氏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宋含章猛然起身,低喝道:“谁!”

“二老爷,是我!”

他们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府里的账房先生赵利。

赵利拿着瓷药瓶,笑得一脸谄媚:“老爷夫人过年好,听我家那口子说您受了伤,这不赶紧拿了药油过来瞧瞧!”

宋含章冷哼:“你这老小子是来看热闹来了?”

赵利赔着笑:“二老爷说的哪儿的话,老奴一家受您那么多恩惠,怎么都不能忘本啊!”

“进来吧。”

赵利说着吉祥话进了门,借着屋里的灯光这才看清了宋含章的脸。

“要我说姑娘下手也够黑的,哪儿显眼往哪儿招呼,这大过年的府里来客也多,您这样可如何是好啊!”

宋含章浑不在意地接过药瓶问他:“沈鸿回来了?明日老太太要去哪个寺院烧香?”

“回二老爷,大老爷刚回来,”赵利毕恭毕敬答道,“老夫人原本打算跟往年一样还去大相国寺,可大老爷说明日那儿的人太多,就决定去京郊的慈宁寺了。”

宋含章与李氏对视一眼,他沉吟片刻:“我记得你也快抱孙子了吧。”

“是啊,都是托主家的福!”赵利呲牙笑道。

宋含章将那块木牌放在桌上,看向赵利:“托了我那么多福,也是时候回报一下了。”

榆林巷是一条窄巷,平日毫不起眼,极少有人涉足。今夜,此地在笙歌鼎沸的帝京城中显得格外安静,哪怕是轻手轻脚的敲门声,也被黑夜放大了无数倍似的。

一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走出几个彪形大汉,门外的人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将银两和木牌递上。他正要转身离开,眼前寒光一闪,顷刻间血涌如柱!

几人将赵利的尸体拖进门里去,那尸体被门槛一颠,怀中丁零当啷地滚落出不少银子,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这儿传话,还敢贪这么多银子,这人死的不亏!”

“行了,少废话,报信去吧!”

一道黑影径直去了皇宫,不多时又往徐太师府飞掠而去。

“大人,榆林巷来信,耗子出洞了。”

太傅徐南卿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悠然道:“殿下那边怎么说?”

“殿下说不必等惜春宴,明日就在慈宁寺伏击,以绝后患!”

“知道了,退下吧。”

待黑衣人走后,树影里走出个白衣男子,周身透着难掩的书卷气,松形鹤骨,丰姿如玉。

“二皇子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徐太傅眼睛未睁,慢条斯理地敲击着躺椅扶手,“徐珩,你都听到了吧。”

那白衣男子颔首道:“学生听到了。”

“西戎王这次子倒是个人物,既要助二皇子夺嫡,又要防大乾兵强马壮,一手离间计使得出神入化,让沈鸿和皇家结亲不成反成仇,真是有意思!”

“我这些学生里,二皇子最有野心,却不算最聪明。他当不成沈鸿的女婿,还怕别人当,如今走的这步蠢棋,倒是合了西戎人的心意,但我们也不是非要同他绑在一起嘛。”

徐太傅睁开了眼睛:“徐珩,为师教导你这么多年,明日就是用你之时,你带人前去将她救下,叫她看到你的脸,懂吗?”

“学生明白。”

次日,宋家的马车一早就出门了。向老伯驾车路过大相国寺,笑着朝车厢里吆喝道:“主子们快看,这老些人!”

只见山门前已经站满了香客,大门内外的摊位也都挤挤挨挨地支了起来,百姓们除了前来烧香祈福,还会在集市上买些针线杂货、飞禽走兽、瓜果蜜饯,真真是摩肩接踵,目不暇接。

“怎么还有在寺庙里卖腊肉的?”宋清和疑惑道。

“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宋老夫人笑着捏她的脸,“等上完香回来,叫刘妈妈去寺内的烧朱院买上几斤炙猪肉给你们尝尝!”

这下连陈潜也震惊了:“在寺院里面炙猪肉?”

刘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们还不知道呢,大相国寺的高僧庖炙猪肉的手艺可是一绝!”

马车慢悠悠地出城去了,车轮碾过落下一地笑声。

慈宁寺地处京郊以北,规模虽不像大相国寺那般宏大,但前来烧香的香客都是附近的村民,呼朋引伴,倒也十分热闹。

殿内香火鼎盛,烛光摇曳,佛音不绝,在僧侣的诵经声中,香客们虔诚跪拜,祈求来年顺遂平安。

宋清和跟在宋老夫人和宋怀玉身后,双手举香,躬身叩拜,她没有太多愿望,只祈求亲朋好友福乐康宁后便起了身,见外婆和阿娘她们还在祈福,就先行出了大殿。

慈宁寺的放生池里游着几尾锦鲤,体态丰润,憨态可掬。宋清和的手一伸进水面,马上就有红鱼摇头摆尾地游上来用脑袋轻蹭,引得一旁的孩子们笑声不断。

“它们好像很喜欢你。”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抬头一看,是陆淮岳。

他依旧是一袭墨色暗纹圆领袍,日光一映,暗纹浮光跃金,华贵非常。他脸上不苟言笑,周身的气度令人望而生畏,围在水池边的孩子们很快就跑光了。

“你怎么在这儿?”宋清和扯过他的广袖搓了搓,像是在查看布料,实则是将手上的水悄悄抹在他身上,“大过年的,也不穿得喜庆点儿。”

陆淮岳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他答非所问道:“慈宁寺的斋饭很好吃。”

宋清和笑了:“那我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下一秒,异变突生!一支短箭突然从暗地里朝她射来,擦着她的发髻直飞而过,宋清和猛然转身,迎面冲向暗箭来处!

那蒙面人躲在一口青铜古钟之后,对着宋清和的方向连发数箭,等他再度探出头时,凛冽的拳风已经呼啸而至!他整个人都被拳头砸进那口大钟里,只听见铛铛铛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蒙面人当场鲜血迸流,不省人事!

钟在寺,音在外,古刹钟声引得周围百姓纷纷朝这边聚拢来。宋清和一把按住陆淮岳拔刀的手,看向还在大殿内礼佛的外婆和娘亲。

“不行,这里人太多了,出去再杀!”

两人对视的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陆淮岳嘴角扬起云淡风轻的笑,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几个点跃就消失在山林深处,埋伏在寺庙周围的杀手也都紧跟上去。

尚书府的侍卫见姑娘和陆世子站在一处谈天,便在山门口监视着周围的动静,等他听到钟声回过身来时,水池边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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