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大清早,张大夫一踏入揽月轩,还当自己走进了杂耍瓦舍。

阳光明晃晃地照进院子,他的小徒弟正领着向弋一左一右趴在空地上,王妈妈跟他介绍说,那是在做俯卧撑呢。

张大夫虽不知这俯卧撑为何物,但见向弋累得气喘如牛,一直趴在地上俯卧,迟迟不见撑,便也明白了几分。再看他那小徒弟,身体绷得笔直,动作干脆利落,倒是比向弋争气得多。

遂心的精神头也大好了,她坐在墙根处,边晒太阳边喊号子,揽月轩的丫鬟婆子正排成一队踩着号子在院内跑圈,步伐整齐划一,小院俨然成了军营训练场。

院内的奇花异草都移走了,花池改成了沙池,墙角立着几方大石磨,那是向弋昨日专门找人拉来,给他家姑娘练习举重用的。

此刻,小厮们正站在沙地上,合力向前翻着石磨,力气大的两人抬一个,力气小的就四五个人一起上,众人练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

沈鸿派来的侍卫们在门外来回走动,时刻盯着揽月轩的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里的人都伤了脑子,怕他们跑出去吓唬人呢。

张大夫盘腿坐在磨盘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徒弟。

“真能折腾啊,难怪你爹找了这么多人看着,死活不让你出门。”

“那晚的事把他吓惨了,”宋清和站起身,右腿搭上石磨,边拉伸边说道,“靠别人守是守不住的,关键是自己得有能力自保。”

张大夫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伙儿都练得如此投入,确实是强身健体的好办法。

“为师今日带你出诊去,怎么样,天天在家待着都憋坏了吧?老夫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你爹才同意你跟我出去的!”张大夫得意洋洋道。

“对方的筋断了?”

张大夫嘎嘣嚼着米花糖,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发烧。”

宋清和换了一边腿继续拉伸:“那你为啥非要带上我?”

张大夫义正言辞道:“你既入我门下,自然要随我出诊,不然为师如何将这一身医术传授与你?”

宋清和瞥了他一眼:“老头儿,说实话。”

“因为你这丫头金贵行了吧!你面子好使,人家说带上你诊金翻倍!”

见她不接话,张大夫掏出一块米花糖塞给她,挤出满脸褶子:“都是熟人,到了那儿你再帮为师提提价,翻个三四倍也是翻,为师岁数大了,不好直接开口!”

“熟人?咱们上哪儿去?”

“明麾将军府。”

一老一少背着药箱进门时,袁知晏也刚到,纪峥径直掠过了他,热情似火地将师徒二人迎进门,如果他背后有尾巴,恐怕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他这副热切的样子把张大夫吓了一跳,误以为陆淮岳得了急症,抓起小徒弟急匆匆地往里走:“不是说只是风寒发热吗!”

陆淮岳早就醒了,声音还有些沙哑,正坐在桌前等张大夫给他诊脉。视野中冷不丁地闪过宋清和的裙角,他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而慌乱地移开视线,似乎要把地面盯出个洞。

见他耳尖微红,却又故作镇定的别扭样子,宋清和就知道他记起昨晚发生的事了。

她顿时玩心大起,站在师父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扬起玩味的笑。

陆淮岳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吴管家一看,更是心急如焚。

“张大夫,我们将军的病何时才能好全啊,您看他耳朵都烧红了!”

“嘿嘿嘿!”

不等张大夫答话,纪峥就像个二傻子似的笑出了声,堂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吴管家还想说些什么,被纪峥捂住嘴一把拉出了门。

袁知晏和宋清和也走了出来,看到陆淮岳还有这样好欺负的一面,宋清和心情不错,笑得眉眼弯弯,仿佛阳光都融进了她的眼睛。

此处距离蓁园不远,见张大夫的女徒弟要往那边去,吴管家急忙阻止道:“小娘子莫要乱走!前面的园子不曾打理,草木丛莽,多蛇鼠虫蚁,被咬一下可了不得!”

“吴管家不认得我了?”

耳边忽然响起那公子的声音,朗润而清越。

吴管家盯着眼前的小娘子呆滞片刻,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纪峥说的话,他一拍脑门大叫道:“哎呀!真是人老了,这脑袋也不中用了!敢问贵人怎么称呼?”

“您叫我清和就好。”

“清和姑娘快请!”

一行人往蓁园走去,袁知晏悄声问她:“宋家二房谋害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老夫人会处理好的,要是还不老实,就只能我出手了。”

转眼到了年三十这天,方至寅时,天光还未大亮,喜庆的鞭炮声就响彻帝京城。

御街之上,箫鼓喧阗,人声鼎沸,尚书府众人也都忙活起来,下人们一大早就在主子那儿领足了赏银,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吉祥话说个不停,张灯结彩,煎炸烹煮,好不热闹。

到了除夕之夜,帝京城的热闹便达到了顶峰。

勾栏瓦舍歌舞升平,商贾云集;大街小巷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光源从天上落进人间,转而衬得朗月疏星皆黯然失色,像是被拓印上去似的,只留下淡淡的虚影。

官家在金銮殿大设筵席,百官携家眷进宫赴宴,举杯共襄盛世,沈鸿也去赴宴了,要过了子时才能回来。

往年宋家人都得一同进宫觐见,岁暮天寒,那大殿又透风,不等开席众人的腿脚都要冻僵了,再精美的饭菜、再清妙的舞姿也都索然无味。

今年终于能在自家守岁过年,宋老夫人欢喜得喜笑颜开,刘妈妈见老夫人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

“老夫人年年在宫宴上吃了冷食都要腹痛,这回可好了,单子上都是您爱吃的!”

宋老夫人点头:“宫里的吃食好是好,可还是自家饭菜吃着舒坦啊!”

宋怀玉笑着打趣道:“怪不得每年从宫里回来,娘都得再吃上些,我还以为娘要当女宰相,连肚量都比一般人大不少呢!”

满屋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宋老夫人边笑边作势要去打她。

“你这丫头惯会笑话人!都是当娘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为着这顿年夜饭,尚书府的厨子厨娘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进腊月就开始准备,佳肴美馔无所不有,蒸煮烤炒脍一应俱全。灶膛从早燃到晚,饭桌如花圃一般,大小菜式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为了照顾张大夫的口味,大厨娘还在宋清和的指挥下做了红烧肉和糖醋小排,果不其然,张大夫吃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陈潜恢复得很快,已经能靠着拐杖自己走上一段了。她坐在宋清和身旁,看席间众人说说笑笑,也羞涩地笑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这是自娘亲去世后,她过得最亮堂的一个年。她又有了家的感觉,有了珍惜的人,有了想要留下来的地方。

越是喜庆日子越有人要作妖,大家都喜气洋洋,唯独那两口子笑得勉强。

宋含章起身给宋老夫人敬酒:“娘,孩儿都好些天没能见着您了,实在是想娘想得紧啊!我跟兰英日日来请安,您都避而不见,难不成以后都不打算见我们了?”

此话一出,席上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门里门外一片寂静,都朝这边看过来,遂心只差把“晦气”二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宋老夫人神色淡淡:“眼不见心不烦。”

“娘,您说什么呢,我可是您儿子啊!”宋含章笑容僵硬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宋含章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您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是没本事,你是太有本事了!”宋老夫人冷笑一声,“寻常人哪有本事伙同恶匪谋害自家人啊!”

李氏拍桌而起,她已经有些显怀了,仗着自己有了身孕,脾气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婆母是还在怪我们了?”她扬着下巴,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儿,“我们也是被奸人蛊惑才做下错事,何况姀姐儿也毫发无伤、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呀!一家人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婆母何不把这页掀过去算了?”

“掀过去?我正想把你们清出去,年都过不安生!”宋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来人,把他们拉走!”

宋含章双拳紧握,双目赤红:“娘!他们说您要分家,到底是不是真的!”

“分家?!”李氏的尖叫声犹如铁钉划玻璃,“分什么家!张大夫都开方子了,我怀的是个男胎!你们宋家连孙子都不要了?”

张大夫一听还有他的事,不情不愿地放下糖醋小排,嘲讽道:“是老夫喝多了,还是二夫人喝多了?好端端的居然说醉话!”

宋含章酒气熏天,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盯着宋清和:“是你吧!就是你这死丫头撺掇着老太太要分家吧!”

说罢,便借酒装疯冲上来要伸手抓她,却没注意到在场众人皆神色平静,无一人拦他。

宋含章畅通无阻地冲到宋清和面前,却看见她眯起眼睛笑了,眼尾那颗红痣被烛火照得愈发明艳。

他心头忽地掠过一丝惧意。

啪地一声脆响,在李氏的尖叫声里,他的头猛然偏向右边,有东西从口中飞出,过了半天脸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去秽辞旧岁!”

眼前少女笑得明媚,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他的脸又转向左边,整张脸都麻木了。

“干净迎新春!”

“好!”张大夫不嫌事大地鼓掌叫好。

“小的打老的,你们都不管?”李氏惊恐地指着她,“疯了!你们宋家人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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