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浓浓叹息的话从晋安皇口中说出:“有流民挟持官员,与敌国或蛮夷小部族进行交换,至今为止,已损失六位官员。”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死寂。
听到晋安皇说有百姓以官员之命相换,他们不由得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戚长容抿唇,又一次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
她有上辈子的经历,早就知道东南之地会发生什么。
她不是没有作为,数月来一直暗中施以救助措施,只盼不要让悲剧重演。
然而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成功改变接过,有些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她凭借上辈子的经历提前预知临城惨剧,是以不顾一切的奔赴战场救下君门。
她又是凭借上辈子的经历提前预知东南之地的暴乱,暗中派人前去巡逻平复,可是结果未曾改变。
任由她百般准备,暴乱依旧发生了。
这让她心里的急迫感一下子就升了起来,这个结果是不是证明,大晋的未来依旧不可知?
正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赵理站了出来,缓缓开口:“自去年冬日以来,东南之地屡屡爆发天灾,早已民不聊生,朝廷虽曾多次派出官员救助,但收效甚微,今日之报虽不在意料之内,却在情理之中。”
毕竟没有谁想就此死去。
他们要想活命,就必须做出一些翻天覆地的改变。
比如说,从爱国民变成叛国贼。
王哲彦赞同点头:“确实如此,东南之地早已从曾经的复富庶变成了现在的不毛之地,不过臣有一事不明,在灾难爆发之初,朝廷就已派人去疏通当地的百姓,那里所留存之人应该极少才对,今日为何会突然爆发?”
赵理道:“原因或许不可查,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便是派人平复东南之地的叛乱,以免事态越发扩大,最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直沉默的戚长容点点头,却是道:“东南之地地处偏远,当地府衙配合力度不够,是该派人前去,以免贼人猖狂,百姓担惊受怕。”
这话听得让晋安皇极为舒心,太子果然不负他所望,身为一国储君,遇事不往后退,反而迎难直上。
晋安皇扯了扯嘴角,赞赏般的瞧了戚长容一眼:“事态还未查清,不过太子所言有理。这样吧,东南之地的叛乱就由太子前去查清处理,朕会拨下一批人协助太子,望太子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明白。”戚长容应声下来,朝臣们纷纷七嘴八舌的说开,为她的出行制定更为严密的计划,甚至推举适合护她出行的人选。
其中提的次数最多的,也是票数最高的,就是君门君琛。
听朝他们这样一说,晋安皇这才想起来,试探性的问道:“大将军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他今日抱病未曾上朝,朕也不知他可否有精力随太子出行?”
一边说,他的小眼神一边似有似无的往当朝丞相的位置飘去,意思十分明显。
听到这话,赵理立刻明白了晋安皇的意思,作为朝中臣子,他自然是要为晋安皇分忧。
赵理拱手,正色道:“陛下放心,只是小小风寒而已,两副药下去便能痊愈,大将军定能随行,护太子殿下周全。”
晋安皇满意了,难得的给了赵理一个好脸色。
“既如此,那此事就这样定下。”
话已至此,在君琛未曾掺和这件事的情况下,他随戚长容出行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早朝退去,官员纷纷告退。
戚长容是最后一个离开金銮殿的,她身穿太子朝服,越过高高门槛,脚步十分缓慢,面上一切如常,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对之处。
百层高的台阶之上,蒋伯文未曾急着离去,只站在阴影处,似在等着谁的到来。
良久,戚长容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
蒋伯文朝她行了一礼,微微激动道:“本想归京后与太子畅饮一番,在聊一聊淮河水利的收获之行,可如今看来,这打算怕是要往后延了。”
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特意等东宫太子。
这人,也是他怀疑的对象之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不能确定。
戚长容淡笑,免了蒋伯文的礼,温声道:“太师此言差矣,为国分忧乃是孤份内之事,至于太师的淮水收获,日后再谈也并无不可。”
两人面上都带着一层让人看不穿的面具。
唯一不同的是,戚长容早就知道了蒋伯文的底细,行事自有一套对付他的章法。
而蒋伯文却一直在摸索,至今为止没有看穿戚长容的真面目。
或许在他眼中,东宫太子仍旧稚嫩,只要他愿意,自可在手心玩弄。
他并不知道,有些事早已超出他的控制之外。
蒋伯文感慨一声:“殿下已然成长,臣心内欢喜,待回去后就将淮水收获书写于纸上,再命人送至东宫,以便殿下借阅,”
听他如此一说,戚长容面上适当的露出了一点感激之色。
“孤在此谢过太师慷慨赠物。”
虽然她对蒋伯文的收获并不感兴趣,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这几个月他都做了些什么。
至于处理那些事的手段,早在上辈子她就已经琢磨透了,换做是她,也能完美解决,何须他再多言?
但蒋伯文愿意教导她,也是一种态度,若不多加感激,未免会让他心生怀疑。
为表亲近感谢,戚长容亲自送蒋伯文回了蒋府,早已得到他回京消息的十二公主和蒋尤早已等在门外翘首以盼。
蒋伯文刚下马车,蒋尤就扑了过去,激动的道:“爹,你可算回来了,您都不知道,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有多想您!”
蒋伯文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你巴不得我晚点回来,好在家里无法无天。”
被看穿真实想法,蒋尤也不介意,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无辜道:“哪儿能呢,爹说的太严重了。”
戚长容耐心的站在一旁,并未打扰久别重逢的父子二人睡觉。
教训完了亲生儿子,蒋伯文面上笑意敛去,又朝等待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戚孜环拱手:“臣见过十二公主。”
戚孜环避开半步,还了半礼:“公爹无需多礼,你我都是一家人。”
所谓的‘一家人’,是各取所需的一家人。
等他们叙完旧后,戚长容婉拒他们留自己用膳,解释道:“东南之行怕是艰险,孤需得先去将军府告知大将军一声,免得怠慢了他,恐令他心生不满。”
所有事情都是背着君琛决定好了的,以那位大将军的怪异性子,怕是真要因为此事而生怒。
蒋伯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臣这就让人护送殿下去君府。”
“不必。”戚长容扬起一贯淡然平和的笑容:“此乃天子脚下,前段时间又曾肃清,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殿下所言有理。”蒋伯文看向旁边停着的马车,硕大的东宫标志在微风中飘扬,又有许多宫中侍卫守候在一旁,他略微惋惜的说道:“可惜了,无法和殿下把酒言欢。”
“无妨。”戚长容手腕一翻,佛珠之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半眯着眼,神色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略微有些慵懒,淡道:“总会有机会的。”
“臣恭送殿下。”蒋伯文也不多说,拱手道:“殿下路上小心。”
“太师好生歇息。”戚长容转过身去,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车夫放下车帘,隔绝外面一切视线。
一声轻喝,健壮的马匹缓缓向前走去。
行至半路,一身形小巧的女子忽然窜进马车,车夫面色如常,好似并未看到,周围的护卫们也默契地闭了嘴,并未多言。
来人是奉命在外等候的侍春。
她一进来,便不满的朝戚长容说道:“殿下何必自降身份,与那等伪君子虚与委蛇?”
戚长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食盒,从里捏着一块糕点,淡声道:“你不懂,该做的还是得做。”
说着,见侍春还要巴拉一大堆,她手疾眼快的将糕点塞进侍春的嘴里,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他虽是伪君子,但伪的真实,伪的让人心服口服,即便孤是太子,也不可怠慢半分。”
在两个丫头面前,她从不掩饰自己想要对付蒋伯文的想法。
自她们入东宫的那一刻,她们便是东宫的人。
或许一开始她还会避讳两分,可越到后面,事情便越发不可隐瞒,到了那时,身边总要有几个勉强信得过的人。
“话虽如此说,可奴就是看不得殿下受委屈。”侍春胡乱咽下糕点,含糊不清的问道:“况且,就算太师手中权势再多,又怎比得过东宫?”
“不是比不比得过的问题。”
“那是为何?”
“与你说不清楚,不说也罢,你只需记得,孤的选择不会有错。”
一听这话,见戚长容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想法,侍春撇了撇嘴,失落的应了一声。
她伺候殿下三年了,从前的殿下与他们虽算不上无话不谈,却总会比旁人多说几句。
可这几月来,她越发觉得与殿下间有不可跨越的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