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宴会散去,顾沅带着宣儿回了凤仪宫。

宣儿在路上就睡着了,到了宫里让奶娘喂了一回奶,吃着吃着又睡着了。

顾沅见孩子睡着,交代了奶娘两句,离开侧殿。

刚一走到廊上,一阵晚风拂面,送来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站定脚步,仰头朝着天边看去。

只见一轮皎洁宛若玉盘的圆月高悬于空中,清辉流转,周围一圈泛着淡淡的柔和黄色,宁静又美好。

鬼使神差的,顾沅脑海中又冒出张韫素那个问题——是选择所爱之人,还是爱你之人。

她一直都是想要被爱的那个,而不是主动去爱人的那个。

扯了扯嘴角,她乌黑的眼瞳中映出那道圆月的形状,从这方面来说,她是自私的。

那个男人呢?

他也是自私的,自私且执着的将她留在他身边。可某种角度看,他又无私到无可救药,像个傻子,两辈子都在讨好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着了魔一般。

她有时都觉得他们俩是在互相造孽,他囚她,她也折磨他,彼此伤害着,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

月影朦胧,朱墙深深。

去年中秋夜,她百般算计的逃离他的身边,如今想来,倒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又是一年中秋节,也不知道裴元彻在千里之外的营帐里是如何过节的?战事紧张,怕是没空庆祝中秋,歌舞什么的会有么?酒肉应该会有,但滋味应当好不到哪里去。

倏然,顾沅的肩膀稍稍重了些。

她眉心一动,偏过头,只见谷雨给她披了件外衫,“主子,夜里风凉,您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顾沅纤细的手指拢了拢长衫,朝谷雨浅浅一笑,“你家主子还没那么虚弱。”她又看了眼月亮,轻声感叹,“今晚的月亮可真圆。”

谷雨看了看,笑道,“是,圆的像张大烧饼。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儿个更圆咧!”

顾沅轻笑,伸手点了下谷雨的额头,“你就这么馋,好好的月亮都能想到大饼。那屋里的月团和桂花糕都赏你了,你慢慢吃。”

“奴婢谢主子赏赐。”谷雨忙露出笑容,见着自家主子笑了,她心里也高兴,她刚才看出来主子是想陛下了,为了不让主子伤怀才故意那样说的,如今看来还是很奏效的。

顾沅赏了一会儿月,觉得困了,轻轻打了个呵欠,“夜深了,回屋安置吧。”

谷雨扶着她,主仆一起回了寝殿。

明月千里照九州,与此同时,并州城外军营。

北边风沙大,入了秋,夜里尤其寒冷,营帐门前都挂上了厚厚的毛毡御寒。

李贵端着热气腾腾的补汤走到主营帐门前,立于两侧的护卫见到是他,问了句好,又将帘子掀起。

李贵弯了弯腰,缓步走进去,只见那张堆满兵书的案几后,皇帝正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对着烛火,眯起黑眸穿着。

李贵人都傻了,若不是手上端着补汤,他真想伸手揉一揉眼睛,看看是不是他老眼昏花了。

“陛、陛下?”

“嗯。”

裴元彻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两道英挺的浓眉紧拧着,又一次尝试失败后,他抬头看向李贵,淡漠道,“你,过来。”

李贵,“啊?”

裴元彻神色不耐,“把这针线给朕穿好。”

真是邪了门,他舞枪弄棒拉弓提剑样样精通,偏偏拿这小小的针线毫无办法,穿了好几回,愣是没穿进去,烦躁得很。

李贵愣了一瞬,忙不迭上前穿针引线。

他动作快,手脚细,很快就传好了,目光落在皇帝膝上的那条衣袍上,有些诧异,这件紫色袍子不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那件么。

顿了顿,他殷勤道,“陛下,衣裳破了何劳您亲自动手,咱们随行有手巧擅长针线活的太监,奴才拿去补一补?”

话音未落,就见皇帝慢悠悠掀起眼皮,视线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李贵后脖颈一凉,又听皇帝冷淡道,“这可是皇后亲自做的衣裳,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

说罢,他捻起那绣花针,低头开始补起衣服,眉头也因全神贯注而拧起。

他实在爱极了这件衣袍,可到底是金贵料子做的,不抗造,昨天练武时不小心被长缨枪给挂了一下,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可是沅沅亲手给他做的第一件袍子,若是没有好好保管,回去之后她问起来,觉得他不爱惜她所赠之物,那他真是百口莫辩,委实冤枉。

李贵看着皇帝陛下一本正经的补着衣裳,心情复杂的很,只觉得陛下这样高贵的身份,从小养尊处优,却能亲力亲为的缝补衣裳,他待皇后娘娘的这片心意真是天地可鉴,自己若是个女子,真是感动的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忽然,裴元彻眉头紧蹙,手也轻颤了一下。

李贵忙看过去,只见皇帝的手指被扎出一个血珠来,当即大惊失色,“陛下,您受伤了,您快别缝了,奴才去给您叫御医。”

“就被针扎了一下,大惊小怪作甚。”

裴元彻头都没抬,继续去缝衣裳,心里忍不住想着,沅沅给他做衣裳时,会不会也被针扎过?她那双手那样娇嫩,被针扎了一定很疼。

等战事结束,他回去也不要她再给他做衣袍了,她那双手就该好好养着,不该受半点辛苦才是。

烛花爆出一声荜拨响,光影憧憧。

良久,小小的裂口总算补好。

裴元彻眉梢扬起,颇有几分得意,“李贵,这缝得如何?”

李贵看一眼,自是满口夸赞。

忽的,他“咦”了一声,指着那衣摆处,“陛下,那儿好像有字?”

裴元彻眯了眯黑眸,低头看去,只见在袍摆内侧,靠近接缝的隐蔽位置里,用较深一点的丝线绣着四个字

隽永文雅的簪花小楷,字小小的,写着“愿君平安”。

平安。

裴元彻薄唇微翘,漆黑的眼眸垂下,温热微粝的指腹摩挲着那小小的字,眉眼间的神情比今夜的月光还要柔和。

第110章

启新元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的早,十一月中旬便洋洋洒洒的飘了下来,琼枝碎玉,短短一个时辰就落成积出拇指厚一层的积雪。

见天上落了雪,顾沅生出几分吃羊肉锅子的念头来,不待她吩咐谷雨她们,就见秋霜揣着袖子走进来,恭敬禀报道,“主子,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珍珠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想小太子了,请您与小太子夜里一道去圣端宫用晚膳。”

闻言,顾沅眉心微动,这段时间天气骤冷,她担心换季宣儿容易着风寒,便嘱咐奶娘不要带孩子出门。算起来崔太后那边的确有五六天没见到孩子,估计是真的想了。她轻应了一声,“好,你去回话,就说我换身衣裳就带太子过去。”

“是。”秋霜应诺,转身出去回话。

在小春小冬的伺候下,顾沅换了一身较厚的水蓝底十锦月季花锦缎通袄袍,下着素面遍地金长裙,梳着同心髻,额上佩着一条浅红色镶嵌红宝石的抹额,略施粉黛,揽镜自照,觉得这装束保暖且得体,便往侧殿而去。

侧殿里,谷雨和奶娘也给小太子换上了一件簇新的大红棉袄,棉袄上绣着精致的锦鲤纹样,小脑袋上戴着个橘黄色虎头帽,将他圆圆的小脸蛋衬托得愈发可爱,粉妆玉砌般。

一见到亲娘来了,小太子的眼睛都泛着光,嘴里发出欢喜的咿呀声。

谷雨见状忍不住笑,“小殿下一见到主子就高兴极了。”

顾沅温柔的眉眼间也泛起笑意,朝着宣儿张开怀抱,“来,母亲抱你去祖母那里玩。”

宣儿呜哇了一声,窝在顾沅的怀中,小脸贴着她柔软的衣襟,无比乖巧。

母子俩裹得严严实实,趁着外面天还没黑,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宽大的轿辇里垫着柔软毯子,四周都挂着厚实的毛毡,将风雪挡在外头。雪天路不好走,从凤仪宫到圣端宫这段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

圣端宫里烧着地龙,一掀开帘子走进去,迎面便是一阵暖烘烘的暖风,混合着淡淡的甜香味。

一袭蜜合色蝴蝶月季对襟袄的景阳陪在崔太后身边说话,见顾沅抱着孩子来了,立马笑吟吟的起身迎上前去,“皇嫂,你来了。”再去看宣儿,见他穿得这般喜庆,脸上笑意更深,“我们宣儿怎么这样好看呢,穿这红袄子跟个小姑娘似的。”

似乎知道姑姑在夸他,宣儿咯咯的朝景阳笑。

顾沅将孩子给景阳抱,上前与崔太后问安,“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这大冷天的难为你跑一趟。”崔太后抬了抬手,她如今还不到五十岁,是位保养得当的美妇人,只是当了太后之后,她穿着打扮愈发沉熟稳重,不怎么穿红戴绿,而是以石青色、花黑色为主,平添了几分和蔼。

顾沅施施然入座,崔太后与她寒暄了两句,又让景阳将孩子给她抱。

或许是寂寞,又或许是宣儿讨人喜欢,虽不是亲祖母,但崔太后待宣儿一直很不错,隔段时间就会问起孩子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

各色精致菜肴端上饭桌,正中央是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子,鲜美的羊汤正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香味袭人。

宣儿被抱在一旁的长榻上歇息,顾沅、崔太后、景阳三人围坐桌边,边用膳边闲话家常。

吃到六分饱,崔太后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顾沅,“皇帝这一去便是半年过去,这段时间皇后你辛苦了。”

顾沅搁下筷子,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柔声道,“这些都是儿臣作为皇后的本分,不敢称辛苦。”

崔太后对她的恭谨态度很是满意,目光也温和几分,缓声道,“皇帝上次寄回的家书上说,最快两月能赶回,唉,眼见着快到年关了,也不知道除夕之前皇帝能不能赶回。元日的大朝会繁琐得很,若要我们两个女人应付,怕是要多费些心力。”

顾沅自然知道年节时期的祭祀繁多,她们作为后宫女子,很多事办起来颇为棘手。

沉默半晌,她细白柔嫩的手指交叠握着,神色平淡道,“若是陛下那时还赶不回,就让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抱着宣儿去,儿臣看裕王爷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当初裴元彻去给顾沅下聘,也是找的裕王爷当主媒人。

崔太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且看着吧,皇帝最好是能赶回来,这大过年的,还是一家团聚的好。”说着,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长榻上的宣儿,“孩子大半年没见到父亲,他再不回来,宣儿都不跟他亲了。”

“母后说的是。”顾沅顺着她的话说着,舀了碗羊汤慢慢的喝了起来。

用过饭食,顾沅捧着珐琅掐丝铜手炉暖手,和景阳摆起了棋局。

外头是风雪凛冽的簌簌声,屋内则是暖意洋洋,明亮烛光下,姑嫂对弈,祖母抱孙,一派温馨静谧。

眼见着自己的棋子被吃了一大片,景阳郁闷的撅起嘴,哀嚎一声,“不下了,不下了!这天太冷了,我脑子都被冻住了,根本没法下棋。”

顾沅忍俊不禁,浅笑道,“开始说要下棋的可是你,现在又不下了?下到一半不下,可不是好习惯。”

景阳扫了一眼棋盘,悻悻的扭过头,小声嘟囔道,“那我认输。”

说着,她放了两颗棋子在棋盘上,摆出认输的姿势。

顾沅也觉得差不多该从圣端宫告退了,于是顺着景阳的台阶下,笑说了一句“我看你以后跟谢纶下棋是不是也这样”,便慢条斯理的收起棋子。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崔太后身旁站定,适时说道,“母后,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儿臣先带着宣儿回去,改日再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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