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秋霜和谷雨屈膝,一一应了,忙下去张罗。

景阳也正好走过来,秋霜谷雨忙向她请安,景阳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又继续往里走去。

待她走近了,顾沅才看清她那花瓶中插着的是几枝桂花,小小的金色花瓣碎金般精致,搁在螺钿人物山水茶几上,风轻轻一吹,桂花的甜腻香味便弥漫整个屋内,芳香沁脾。

“我看御花园的金桂长得极好,就给你折了几枝送来,放在屋里闻着也舒心,都不用燃香饼了。”

景阳将花瓶放好后,怡然自得的坐到顾沅对面,全然将凤仪宫当成她的玉明殿般,很是自在。

秋霜很快端上糕饼,景阳拿了块桂花糕吃了起来,一边扫向顾沅手边,“皇嫂,你又在看折子呢?”

顾沅摇头,笑道,“不是折子,是中秋宫宴的名单。”

景阳嚼着桂花糕,脱口而出,“又是宫宴啊,这种宴会可无聊了,还不如宫外好玩。去年中秋宫宴,你和皇兄不在宫中没瞧见,嘉贵妃他们一窝子那叫一个会做戏,将父皇哄得团团转,好似他们才是一家子,我们其他的这些皇子公主都是外人,都成了陪衬。”

说到这里,景阳语气也渐渐沉重起来,面带感慨,“去年这个时候,父皇还在,贤妃娘娘、良妃娘娘、二皇兄三皇兄他们也都在……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唉,物是人非。”

顾沅知道景阳是那场血腥宫变的亲历者,亲眼目睹身边的亲人逝去,肯定对她打击不小。

顾沅的语气放软了些,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想了。来,尝尝这茯苓饼,味道也很不错的。”

景阳点点头,拿起饼尝了起来。

没多久,秋霜端着茶上来,奶娘也抱着宣儿过来。

景阳一看到宣儿立刻喜逐颜开,笑吟吟的拍了拍手道,“姑姑的乖侄儿,来,让姑姑抱抱。哎哟,两天没见,好像又沉了些呐!”

宣儿也喜欢景阳,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见姑侄俩玩的开心,顾沅笑了笑,继续垂下眼去看名册。

不得不说,裴元彻该狠辣的时候真是半点不手软。

二皇子、三皇子未曾明着造反,是以裴元彻并未治他们罪,而是追封他们为王,但两位皇子的后嗣都没了,都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上至十五岁的少年,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无一留下。

二皇子妃殉夫,三皇子妃寡居,享亲王妃的待遇,此次宫宴也在名单之上。

至于嘉贵妃一脉,五皇子全家灭门,无论男女老少。嘉贵妃带着年仅九岁的八公主自缢而亡,她另一个儿子,十皇子在逃跑的路上被追回,“意外”坠马而亡,至于四公主昌月……

想到这个曾经几次为难自己的昌月公主,顾沅缓缓抬头,问着景阳,“当日宫变,昌月落了个什么下场?”

景阳原本逗着宣儿满脸笑容,一听到这问题,脸上笑容僵了僵,眸光也变得沉重起来,静了片刻,才沉声道,“她,也死了。”

顾沅猜到昌月是活不了的,但看景阳这神情,好像有点不大寻常?

景阳抿了抿唇,艰涩道,“她是被火烧死的。听说裴元齐失势了,她就趁乱往宫外逃,逃了没多久,就被官兵追到了。她自知难逃一死,就点燃了驿站房间,自焚了。我听宫人说,她整个人都烧成一块焦炭,还是靠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才分辨出来。”

一想到那场景,景阳身上就忍不住泛起鸡皮疙瘩。她虽然一直很讨厌昌月,但乍一听到她死得这么惨,心头还是有几分唏嘘。

顾沅光听描述也瘆得慌,端起茶壶往杯中添了些热茶,转移话题道,“喝些茶,这茶里加了些桂花,添了几分香味。”

景阳颔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果然不错。”

姑嫂俩人自然而然的越过先前那个沉重的话题,又说起中秋宴的表演安排来。

直至日暮时分,景阳在凤仪宫陪顾沅用过晚膳,这才离去。

夜里,月明星稀,秋风徐徐。

顾沅将宣儿哄睡着后,先回到寝屋翻阅了一些折子,虽说名义上是崔大后与她共同监政,实际上崔大后并不怎么管这些。

顾沅开始还有些不解,后来也明白过来,崔大后这是在明哲保身。

裴元彻对崔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尊荣可以有,实权却不能掌。若崔大后此时插手政务,就算她没那个野心,难保崔家其他人不会生出心思来,倒不如干脆不去管,也落个清静自在。

想到上辈子崔大后和崔家的凄惨下场,顾沅觉得这辈子崔大后能有这个觉悟真是万幸,一念之差,便是天上与炼狱的区别。

批完一沓折子已是深夜,顾沅起身,揉了揉肩膀,看着那堆奏折,下意识的想起那个男人来。

那人还真是精力旺盛,之前没有内阁折子肯定比这些还多,他都能赶在下午处理好,一日不落的赶来陪她用晚膳,着实高效。

思及此处,顾沅屈着手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又想起他了。

熄了烛火,她缓步上床,独自安寝。

.….

又三日,中秋宫宴如期而至。

崔大后将顺济帝后宫那些有儿有女的大妃也都请了过来,还有一众王爷公主们,也都进了宫。

顾沅的娘家平国公府也都进了宫,张韫素和卢娇月也都来了,在宴上,顾沅还看到些熟悉的面孔,诸如文家伯父伯母,还有许久未见的文明晏。

第109章

文明晏的位置隔得远,顾沅也看不大清楚,只简单一瞥,觉着那道青色官袍的身影好像消瘦不少,萧萧肃肃的站在那,宛若一株修竹。

似是心有所感,另一头的文明晏也抬头朝上座看去,却只看到顾沅偏过头与一侧的崔太后交谈,全然没看向他这边。

精致华美的凤纹宝座上,那人一袭海棠红的宽袖上襦,下着一条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小朵牡丹蝴蝶纹在裙摆摇曳,如云如雾,金光熠熠。顾沅容貌昳丽,略施粉黛,那精致的五官在明亮的灯光之下显得愈发秾艳,较之从前那淡雅如兰的温柔,更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那是久居高位才有的气度,非寻常女子能媲美的。

明明同处于一个殿宇之中,文明晏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深深的天堑。

她如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一旁的文寺卿见自家儿子望着皇后出神,脸色微变,桌案下的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文明晏回过神来,刚收回目光,就见自己父亲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音教训,“在宫中你须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好不容易才回了长安,切莫因为儿女之私而误了前程!切记,切记!”

文明晏敛眉,道,“儿子知道,儿子只是……关心而已。”

文寺卿捋了下胡子,语重心长道,“关心则乱,她自有人关心,你管好自身便是。”

文明晏便不再多言。

酒过三巡,大殿中央演起歌舞,没有惯爱冷脸的皇帝在场,臣子们也放松不少。

当了皇后,手中握着权利,顾沅想与张韫素和卢娇月说话,只要吩咐一声,便能将她们的位置调到手边,与她们闲话家常。

饮了三杯桂花甜酿,顾沅脸颊泛着淡淡的绯红,看向同样喝得有些脸红的张韫素,笑道,“素素,我听说陆家快与你过文定了,你这真是心愿得偿,抱得如意郎君归了,恭喜你呀。”

张韫素笑了笑,笑容却有些敷衍,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样子。

顾沅瞧着她这样,面露疑惑,“怎么了?陆小侯爷都上你家提亲了,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么?”

张韫素抿了下唇瓣,卢娇月轻轻撞了下她的胳膊肘,“好了,沅沅都问你了,你就说呗。咱们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见两位好友都直勾勾的看向自己,张韫素端起手中的桂花甜酿一饮而尽,擦了下嘴角,才面露苦相,讷讷的说,“我,我……嗐,反正就他刚开始来我家提亲,我是挺高兴的。可是后来我一琢磨,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顾沅和卢娇月异口同声,“哪里不对劲?”

张韫素支支吾吾道,“从前我朝他示好,他对我也没多少反应,后来有些回应了,是从沅沅你当上太子妃之后才开始的。然后你在扬州养病那段时间,我和他之间也没见几回。这回陆家上门提亲……我觉得,或许是看你这么得宠,膝下又育有小太子,而我恰好又是你的闺中密友。”

她扬起脸,圆圆的眼眸中带着迷茫和沮丧,“我不喜欢这种被利用的感觉。”

顾沅和卢娇月皆是一怔,旋即都陷入了沉思。

若说陆家完全没这份攀炎附势的那份心思,那真不一定,毕竟两家结为两姓之好,小儿女般配是一点,两家势力互相帮扶也是重要的一点,不然两家结亲为何要考虑门当户对。

沉默好半晌,顾沅看向张韫素,“素素,那你心悦陆景思么?”

张韫素点头,“喜欢的,不喜欢我何必记挂他那么久。”

说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嫁个自己喜欢的,还是嫁个喜欢自己的呢?沅沅,月娘,你们怎么看?”

面对这个突然抛出的问题,卢娇月略一思索,道,“我会嫁个喜欢我的,他喜欢我,便会对我好。我喜欢的,若他不喜欢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付出,那我多亏。”

张韫素若有所思的长嗯了一声,又看向顾沅,“沅沅呢?”

“这还用问么。”卢娇月觉得素素傻乎乎的,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皇帝多么宠爱沅沅,每回俩人一同出现,皇帝的视线十有八九都是缠在沅沅身上的,而沅沅除了与皇帝说话,基本都不会与皇帝对视。

谁更爱谁,那不是一目了然。

顾沅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瓷杯,睫毛微颤,低声道,“我跟月娘想的一样。”

若两情相悦太难,那做被爱的那一方,或许能活得舒心一些?

见她俩想法都一样,张韫素双手托着腮,脸颊的肉都挤了出来,一脸郁闷道,“那照你们这样说,我岂不是该拒绝陆景思?可是我真挺喜欢他的,他长得那样好看,天天睁开眼睛见着,多赏心悦目,每天的心情都能好不少。”

顾沅和卢娇月哑然失笑,她这摆明是馋人家陆小侯爷的脸嘛。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抱宣儿的景阳冷不丁蹦出一句,“你若图他的脸,那就嫁呗,等什么时候你腻了他,大不了和离。反正有皇嫂给你撑腰,你要和离,不怕他们陆家不答应。等和离了,你还能养些年轻貌美的男宠玩。”

景阳的语气随意极了,张韫素一时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实意给她出主意,关注点就歪了,“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呢!”

景阳耸耸肩膀,“我可没偷听,是你的声音自个儿传入我耳朵里的。”

张韫素哼了一声。

顾沅见这对小冤家又斗起嘴来,连忙灭火,“好了,宣儿还在呢,你们这些当长辈的总不好当着孩子面吵架。”

景阳低头捏了一把小侄子滑溜溜的小脸蛋,撇了撇唇道,“我没跟她吵,我好心好意给她出主意呢。要不是我被赐婚了,我也打算那样干的。”

她从前便是那样想的,让陆景思给她做驸马,若夫妻恩爱,相看不腻的话,那就和和美美过日子。若是彼此过得没劲了,那就分府而居,各过各的,他可以收几门小妾,她也可以养几个男宠。

反正从古至今,养男宠的公主那么多,多她景阳一个也不多。

可惜她被赐婚了,而且是赐去陇西,嫁给手握实权的谢纶,养男宠九成九是不可能了。

她怀疑她但凡敢在谢纶面前提一句男宠,谢纶能提着刀把那些野男人给片成生鱼脍。

思及此处,景阳只觉得背后阴嗖嗖的,忙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张韫素这边歪着脑袋思忖着景阳的话,乍一听好像有点荒唐,但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沅沅,你说我到时候真打算和离,陆家不肯,你会帮我撑腰吗?”张韫素认真的问顾沅。

顾沅,“……?”

她嘴角的笑意僵住,透出一丝尴尬和迷惘。

素素这是跟和离杠上了?听裴元彻说,张韫素上辈子嫁给勇威候陶博松,最后也是张韫素主动提出和离,结束了那段名存实亡的悲惨婚姻。

这辈子她还没成婚,就开始考虑和离的事了……

顾沅正了正脸上神情,“素素,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事最终还是得你自己考虑清楚,旁人不能替你决定这些。在你答应或是拒绝陆家之前,你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闻言,张韫素也敛了嬉笑之色,郑重点下头,“嗯,我知道了。”

撇开这个小插曲,这晚的中秋宴还算是热闹和谐,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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