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明星稀,寒风刺骨,屋内烛光熄灭,一片静谧。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顾沅的腿又抽筋了,御医说这是孕中后期的常见反应。
她这边刚哼唧一声,身旁的人很快起身,将被子给她盖好后,宽厚的手就抚上她的腿,动作轻缓得揉了起来。
抽筋的难受渐渐缓和,她困意浓浓的想,他还是有点用的。
上下眼皮一阖,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裴元彻紧锁的浓眉才缓缓舒展。
确定她安睡后,他重新躺下,手放在自己怀中焐热后,才去抱她。
鼻间是她身上清甜好闻的香味,他克制着身体反应,轻轻吻了下她的发。
上辈子他不懂如何爱人,错得一塌糊涂。老天让他重活一世,这辈子,他会学着好好去爱她,再不让她失望。
……
翌日清晨,顾沅是被一阵震天撼地的口号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盯着薄薄的青纱帐懵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掀帘朝外喊着小春小冬。
“主子,奴婢们在——”
小春小冬两婢推门走进房内,乖顺的走到床边,伺候着顾沅起身。
顾沅脸朝向窗外,面露疑惑,嗓音还有点初醒时的慵懒,“外面怎么了?要出发了?”
小春小冬也两脸茫然,摇头道,“奴婢们也不知,半个时辰前他们拔营收拾,然后就列队喊了起来。”
想了想,顾沅问道,“太子呢?”
小春答道,“太子爷起来后,便往国公爷的房里去了,这会儿还在呢,想来是在商量什么要事吧?”
略作思索,顾沅已然猜到些什么。
她扶着腰,不紧不慢的起身,“你们伺候我梳洗吧,今日就要回长安了,发髻也梳正式些。”
小春小冬应诺,左右搀着她往梳妆台去。
一炷香后,小春小冬正为着插哪支步摇而争辩时,裴元彻掀帘,阔步走了进来。
见着镜中那张昳丽绝色的脸,他眸光柔和许多。
这一路上,顾沅极少这般仔细梳妆打扮,更多时间穿得素雅,脸上也不涂脂抹粉,虽是素面朝天一张脸,也有清水芙蓉的天然美态。
如今这一打扮,减了几分天真,却多了几分灼灼艳光的妩媚。
见着裴元彻,小春小冬立刻屈膝请安,低埋着脑袋,本能畏惧。
顾沅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心说裴元彻真是个罗刹,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小春小冬如闻大赦,忙不迭退下。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裴元彻大步走到顾沅身后,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膀上,略略俯下身,下颌抵着她的发,看了一会,温声道,“很美。”
顾沅也盯着镜中的脸看了看,随后扯了下嘴角,“美又怎样,多招祸。”
裴元彻一怔,默默垂下眼。
顾沅道,“现在出发,午后就能到长安了吧?”
“是。”
裴元彻应着,盯着她鬓间的一枚银质南珠珠花,沉吟片刻,淡声道,“一炷香后,孤会先启程回长安。”
顾沅错愕,抹胭脂的手停下,“什么叫你先回长安?我呢?”
裴元彻弯腰,手臂稍用力,将她连人带凳子稳稳搬起,挪了个方向,又稳稳放下。他再次按住她的肩膀,只是这次换成了面对面。
他俯视着她,深邃的凤眸一片镇定沉静,语气很温柔,“这几日长安城里会不太平,你和孩子在这里安心住着,孤先回去将那些污糟事处理好,等皇宫和长安城上下清理干净了,孤再亲自迎你回去。”
顾沅咬了咬唇瓣,她没错过他眼底深处那暗流涌动的杀意。
此番,长安城里怕是要流不少血。
“你别怕,孤会留下充足的精兵保护你。”
“我…我不怕。”
顾沅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想到前世宫中政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眸光颤了颤。
半晌,她捏紧手指,迎上裴元彻的眼,低低道,“你……”
裴元彻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扯了下嘴角,沉声道,“你放心,孤会护着永平侯府,还有你关心的云忠伯府和御史府。”
顿了顿,他又苦笑着补充,“还有文府,孤也会派人保护。”
顾沅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最终,朱唇轻轻吐出三个字,“多谢你。”
裴元彻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别的话要说了,心口不由得酸胀,黑眸划过一抹自嘲。
他在期待什么呢。
指望她与他说些依依不舍,务必保重的话么?
或许在她心中,他若死了,反倒是一桩好事。
深吸一口气,裴元彻温热粗粝的指腹抚过她微凉的脸颊,他眸光灼灼,直勾勾望向她,仿佛要将她的面容深刻入骨子里。
良久,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深吻。
“孤会速战速决,最快三日,最晚七日,便接你和孩子回家。”
第91章
傍晚时分,又下了一场雪。
顾沅抱着汤婆子站在廊上的窗户旁出神,小春拿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替她披上,恭顺提醒道,“主子,这块儿风大,咱们回屋吧?”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多,一路过来,一路都在落雪。”
顾沅盯着窗外飘飘摇摇的雪花,凛冽寒风中,谢家军的旗帜在风中飒飒作响,洁白的雪花一朵朵散开,旋转着飘落,洋洋洒洒,很快就积了一层晶莹。
她想,此处离长安不远,长安估计也在下雪吧?
倏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顾沅的脖间围着一层绵软兔毛围脖,转头时的动作有些缓慢,看清来人时,谢纶已经离她很近。
谢纶一身墨蓝色长袄,腰系金银错燮带,挎着长剑,身形高大挺拔,眉眼浓重英挺,很是威武。只是脚上穿着的那双皂靴实在奇怪,纹样滑稽不说,还都绣在里侧,乍一看还以为鞋穿反了。
谢纶朝她作揖,看了眼半开的窗户,“太子妃在赏雪?”
顾沅慢悠悠将视线从他靴子上收回,轻声道,“这雪下的好,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谢纶道,“太子妃说的是。”
顾沅问他,“你怎么没与他一起入长安?还是你们另有安排?”
谢纶道,“太子命臣在外头静候讯息,待时机成熟,再带兵入城。”
顾沅低低嗯了一声,这等涉及军政的机密要事她也不好多问,只抬眸看向他,轻声道,“等城里安定下来,没准你还能与景阳一道赏梅花。景阳最喜欢凌风傲雪的红梅……她一贯喜欢那些色彩鲜亮的。”
谢纶垂眸,将这话记在心头,淡声道,“多谢太子妃提点。”
顾沅朝他点点头,简单寒暄两句,便先回房了。
夜里吃的羊肉锅子,汤底鲜美,肉质鲜美,配着菘菜与香蕈等,咕噜噜一锅冒着热气,在这下雪的天气里吃简直再合适不过。
顾沅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环视屋内,四处角落里站着侍奉的宫人,一个个木头人似的杵着,穿着暗色的内侍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视线收回,落在眼前,四方桌子上摆满各种食物,椅子上却空荡荡的,没人一起分享食物,没人可说话……
窗外是簌簌落雪声,风声,屋内烛光摇曳,有锅子沸腾之声,牙筷碰到碗碟的清响声,这般的安静,让顾沅的情绪莫名低落下来,心头好似空空落落的。
要是裴元彻在的话,他应该会给她添菜,绞尽脑汁找话题聊吧?
这个念头乍一冒出来,顾沅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真是疯魔了,怎么会想起那个男人。
一定是这一路朝夕相伴,他无时不刻的出现在她眼前,现下突然消失不见了,她就有些不适应了。
对,一定是这样,就像身边养着一只小猫小狗,哪天忽然丢了,也会不习惯的。
她轻抿嘴唇,自我安慰着,又垂眸对着肚子,暗道,“那种人有什么好想的,不是还有你陪着我么。咱娘俩一起吃,我多吃些,你也能长得壮实一些。”
说罢,她重新拿起筷子,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这日夜里,入睡前,小春小冬往被子里放了好几个汤婆子。
“这是殿下特地交代的,说是驿站不比宫里有地龙,夜里寒凉,怕您睡不暖和,叫奴婢们多备些汤婆子把被窝弄暖和了,您再进去歇息。”
“他还交代了些什么?”顾沅伸手探了探被子里,果然一片温热。
“殿下还说了,叫奴婢们守夜警醒着,隔一会儿就来看看您,要是您要起夜,得拿大氅衣裹上,别着了凉。若是您的腿痉挛了,奴婢们得及时替您揉,还有您若是踢被子,得及时盖上。每日晨间,您得饮一杯温牛乳,午间得吃些核桃和鱼汤……”
两婢还在那絮絮叨叨的回想着,顾沅忍不住扶额,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
小冬抿唇笑着,“主子,殿下他对您可真上心,这些琐事都记得这般细致。”
顾沅脱鞋往被里钻去,不冷不淡道,“之前没他交代这些,我不照样能吃能睡,过得很好。”
小春小冬噎住,悻悻的垂下头,不敢多言。
等伺候她睡下,两婢放下幔帐,又灭了两盏灯,轻手轻脚的退到外间,铺着她们的床铺。
黑暗中,两婢压低声音,小小的聊了起来。
“春儿,你说太子妃为何待太子爷这般冷淡啊?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呀,待咱们,还有虎子、张妈、顾管家都是温温柔柔的,怎么非对太子爷这样?”
“还能怎样,肯定是太子爷惹主子生气了呗。”
“夫妻哪有隔夜仇。我看太子爷挺好的,换做寻常男子,妻子有孕都不一定有他这般贴心。更别说太子爷身份那般尊贵,能做到这样,实在是难得了。”
“这倒也是。唉,我瞧着太子爷与太子妃这般,心里也发愁。听说皇宫里的人都很势利的,惯会踩低捧高,咱们跟在太子妃身边当差,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太子与太子妃一直这样……”
“唉,我去拜拜菩萨,求菩萨让他俩快快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