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状态去上朝真的可以么?
朝臣们见着双目失明的皇帝,估计都吓得不轻吧?
他今日这样上朝,相信不出一日,长安城上下都会知道皇帝瞎了的事……从古自今,还未曾有双目失明的皇帝。
一想到裴元彻即将面对的压力,顾沅面色愈发的凝重。
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个上午,直至午时,裴元彻总算罢朝归来。
顾沅都顾不上稳重的形象,快步迎上前去。
裴元彻身着皇帝冠冕,宽袖朱袍,镶金玉带,头戴通天冠,从殿外那灿烂的光影中走来,面容庄重,气度威严,步履稳健,丝毫看不出半点眼盲的模样。
只有走近后,才能注意到他没有焦距的漆黑眼瞳。
顾沅莹润的眸子泛着担忧,轻声唤了句“陛下”。
裴元彻薄唇微翘,笑她,“朕还以为你会睡到午后。”
听出他话中的戏谑,顾沅脸颊微烫,缓了缓心神,她认真问道,“你怎么今日就上朝了?”
“朕罢朝已有月余,如今伤势恢复,是该上朝了。”
裴元彻说着,转脸吩咐宫人传午膳,又牵着顾沅的手往里走去。
俩人一道步入内室,沿着榻边坐下。
午后的阳光在裴元彻的脸上投下一片淡墨色阴影,将他硬朗的眉眼柔化了一些,他宽厚的大掌揉捏着顾沅的小手,语调平静的与她讲着朝堂上的事。
朝臣们虽早也听闻他失明的事,但今日亲眼见着,还是惊诧不已。至于台下的他们是何神色,裴元彻也只听李贵简单描述了一番。
他知道他们心中各有想法,可只要他坐在那把龙椅上,表现的与寻常无异,谅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威严尚在,至少现在没人敢有异议,更没人想当那出头鸟。
“朕虽眼盲,心却不瞎。上辈子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台下那些人什么品行,朕心里明镜似的。”
裴元彻神态自若,轻轻转动着手中玉扳指,又看向顾沅,毫不掩饰的信任,“况且,朕还有你。”
她说过,她会是他的眼睛。
“沅沅,日后你与朕一同上朝听政,与朕共坐这锦绣山河。”
顾沅愕然,虽然国无明令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是皇帝尚在,自己个皇后怎能与他同坐朝堂?
裴元彻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提及今日朝会上议论的一件要事,“派去戎狄送信的使臣回来了,扈尔巴态度极其敷衍,不但否认与昌月勾结,也否认琳琅身份作伪之事,要求我们释放戎狄使团。沅沅,你怎么看?”
顾沅上一刻还在斟酌拒绝共同听政的措辞,下一刻听到他所提之事,登时就拧起了眉头。
否认与昌月勾结,否认琳琅的真实身份,还敢要求他们放人?这扈尔巴真是好大脸!
顾沅放在桌上的手指握紧成拳,语气冷下来,“看来上次一仗并未让他们得到教训。”
裴元彻浓眉微挑,朝向她,“想继续打他们?”
顾沅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说出心里话,“若说扈尔巴不知昌月的身份,我是不信的。昌月作恶,他是最大的帮凶。他既敢安排昌月进宫,将你害成这样,还险些害了我的宣儿,他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略作停顿,她盯着他的脸,肃然道,“你遭过的罪,得让他都受一遍,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娇柔的嗓音说出这话,气势上倒是半点不输。尤其是她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更是令裴元彻心情愉悦。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拂着她的发,眼底是冰冷的杀意,语气却是极温和的,低低道,“好,这回定将扈尔巴那狗东西抓回来,给你解恨。”
第133章
裴元彻是个行动力很强的皇帝,说要抓扈尔巴泄恨,第二日便在朝堂上提出攻打戎狄的计划。
对于是否再起战火,朝廷分为三派,主战派,主和派,中间派
主战派和主和派两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中间派夹在其中安静低调,不表态度。
晋国公府崔家自是无条件与皇帝一条线,平国公府顾家及云忠伯府、卢御史,以及他们的亲家茂林侯府、长安新贵郑家,都是皇后一派,也都遵循皇后的意思。
就连不掺和战事的太常寺卿文家,这回也站出来表态,支持再战。
就在主和派据理力争,细数再战于民生不利,国库亏空等弊端时,千里之外的陇西发来一封奏疏。
奏疏是谢国公谢纶送来的,大意是戎狄在北边横行无忌,又借着议和之名,行刺大渊国君,其心可诛。他谢纶愿为前锋,率大军从西北进攻戎狄,陇西粮草兵马齐全,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即可出兵讨伐,扬我大渊国威,洋洋洒洒千余字,字字珠玑,字里行间满是家国大义,激昂铿锵。
李贵宣读完,台下众臣都听得热泪盈眶,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场提剑上沙场。
后来这篇奏疏流传于外,极受读书人的追捧,众人皆赞谢国公忠君爱国。
无人知道私下里,景阳长公主一边吃着酪浇樱桃,一边托着下巴朝皇后道,“皇兄出事后,我担心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写了封信给他,说我兄长和侄子被害成这样,我咽不下这口气,然后他给我回信,说他会手刃扈尔巴,给我出气,我当时只当他是哄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她眼睛都放着光彩,像是装满万千星辰,“从前我还嫌他年纪大,是个只会舞刀弄剑、不解风情的粗野莽夫,哪里比得上长安城中这些文采风流、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哥。如今看来,他才是我想要的夫君,一个可以护着我,为我遮风避雨的男人。”
顾沅看着景阳双手捧着脸,笑眸弯弯,活像是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也不禁笑出声,“见你俩这般要好,我和你皇兄也能放心了。”
且说回朝堂,谢纶奏疏一出,主战派顿时占了上风。
顾渠趁热打铁,主动请缨,愿奔赴前线,杀敌讨贼。
裴元彻本来不想派他去的,顾沅就这么一个哥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肯定得掉眼泪,除了在床上,其余时候他可舍不得让她哭。
可顾渠态度坚决,执意要去。
下朝后,裴元彻与顾沅提及此事。
顾沅半点不诧异,亲亲怀中的宣儿,淡淡道,“当初你一出事,我父兄就想着去找戎狄算账,你昏迷不醒的那几日,我母亲和嫂子日日求神拜佛,我父亲担忧的嘴角都起了燎泡,还有我兄长,他将顾风派去了戎狄,让他埋伏戎狄为暗线。如今能名正言顺打一场,他求之不得。”
裴元彻按着桌面,缓缓坐下,“战场凶险,若是你兄长……”
“他领着朝廷的俸禄,也该承担他的职责。”顾沅将宣儿放到裴元彻怀中,垂眸看他,“况且,他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我敬重他,也尊重他。”
她都这般说了,裴元彻也不再多言,任命顾渠为主将,带兵三十万。
用过午膳后,顾沅陪着裴元彻处理政务。
书房里,阳光洒了一室明亮金色。
紫檀木的长案前,裴元彻端坐着,顾沅陪在他身边,纤柔白皙的手捧着奏折,垂下脑袋,脖颈修长如天鹅,神情认真的读着。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裴元彻也渐渐习惯顾沅给他读奏疏,这样下来,处理政务的效率与从前没多大区别,甚至如今这种状态,两人之间愈发契合,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她读着奏折,略作停顿,裴元彻便知她有话想说,或是耐心与她解答疑惑,或是与她探讨此事该如何安排。
彼此交谈着,既是夫妻,又是友人、同伴、知己。
眨眼到了四月底。
陇西军先行出征,长安军整装待发,同时,小太子裴宣迎来了周岁礼。
裴元彻命顾渠在小太子周岁宴过后再出发,也正好借这个日子,为三军壮行。
小太子周岁宴那日,皇宫内焕然一新,处处挂满喜气洋洋的彩幡,宫人们也都换上簇新的衣裳,说说笑笑,空气中都飘着快活热闹的气息。
一大早,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便来到凤仪宫恭贺,顾沅的母亲平国公夫人赵氏,嫂子白氏,张韫素、卢娇月也都进了宫。
崔太后将赵氏请去圣端宫说话,顾沅这边与官眷们寒暄应酬一阵,闲下来总算可以与嫂子、好友们聊聊家常。
宣儿被仔细打扮了一番,穿着华丽的红色小袍子,脖上戴着精致的金项圈,白白胖胖的小胳膊上戴着辟邪的银镯子,腰间系着一条象征长寿的晬囊。
他本就生的玉雪粉团,这般一打扮,像是观音座下的仙童般,可爱极了。
奶娘一将他抱出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韫素和卢娇月争先恐后的朝宣儿张开怀抱,拍着手掌。
“小殿下乖,到张姨这来。”
“到卢姨这,卢姨这里有糖饼子,还有拨浪鼓。”
“哇,月娘你耍赖,还带用外物引诱的啊?”
“这叫什么耍赖,小孩子都喜欢这些。来来来,小殿下,来卢姨这,别跟你张姨这笨蛋玩……”
宣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白氏怀中的小明岚身上。
“小孩子还是喜欢跟小孩子玩。”白氏笑道,又逗着怀中的小明岚,“阿岚,去找你太子弟弟。”
小明岚上月刚过了一岁,走路摇摇摆摆的,张着嘴巴,奶声奶气的喊着,“不是弟弟……是妹妹!”
白氏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宣儿,抿唇笑,“是弟弟长得太好看了,比小姑娘都好看。”
众人皆笑了起来。
奶娘将两个孩子抱去一旁玩,张韫素和卢娇月也凑了过去,陪着一起玩。
“俩孩子一块玩真好。”白氏笑着看了会儿,侧眸看向气度矜贵的小姑子,问道,“娘娘何时再生个小公主,与小殿下一起做个伴,不然他一个孩子在这皇宫里,怪冷清的。”
顾沅一怔,想到自从她与裴元彻在浴池里欢好后,那男人便一发不可收拾般,得空就缠着她。之前连着好几日,她都被折腾的腰酸背疼,后来还是来了癸水,她才得以喘口气。
他要的这般频繁,再度有孕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存了些私心,想着老天爷既然能将宣儿还给她,没准也能将延儿还给她?延儿是在宣儿四岁左右才怀上的,她算着日子,心想着等四年后再生第二个孩子,那样她的延儿也能回来了。
端起天青色官窑茶杯,顾沅浅啜一口,朝白氏笑了笑,“这一年发生不少事,且宣儿还小,还是等他再大一些,再考虑弟弟妹妹的事。”
白氏想了想也是,“不着急,你还这么年轻,过个两年再生也不晚。”
这般闲聊至申时,窗外阳光西斜,乌鹊掠过天穹,留下斑驳暗影。
白氏等人先告退,前往延芳殿。
顾沅由秋霜伺候着梳妆,换了一身玉色翠叶云纹锦绣衣袍,梳着同心髻,一整套南珠头面佩于云鬓间光彩夺目,这副装扮愈发显得她颜如渥丹,风华倾世。
暮色四合,延芳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开宴之前是抓周仪式,长长黄花梨木桌上铺着柔软华美的毛毯,毯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诸如笔墨纸砚、算盘元宝、玉质小匕首,小玉弓,印章彩缎等物。
宣儿一被放上桌子,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见着这么多人,他也丝毫不惧,爬得又快又稳,等到了那堆东西前,低着小脑袋,一一看了遍。
也不用宫人引导提醒,他自己爬了过去,先是抓了个小小的金玺,后又抓了个小玉弓。
众人见状,连声恭贺,“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小殿下一手拿玺,一手执弓,日后定是文韬武略,俊才非凡。”
裴元彻很是受用,抚掌道,“不愧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