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
啪的一声，四四方方的麻将桌上，拍出一张有些掉色的麻将子儿。
出牌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鼻子高挺，腰板笔直，眼眶微凹，眼神阴鸷。
下家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身宽体胖，五指臃肿，反应倒是很迅速：“吃你幺鸡！五饼！”
“你小子见牌就吃！迟早撑死你啊！”
老男人骂了一句。
胖子也不示弱：“曾大王，和你打麻将还不让吃牌的？是不是规矩有点大了？”
“那也没有逮着我吃的道理吧？你胡二胖别给我上眼药！二条！”
被称为曾大王的老男人随手又甩出去一张牌。
“哎呀，胡啦！”
胡二胖啪地一下，将牌一推，哈哈笑着朝着牌桌上的几位伸手，“我坐你下家，不吃你吃谁啊？给钱给钱！”
“靠！真晦气！”
曾大王嗨的一声，将一叠钞票甩到桌上，站起身，拄起了桌旁的拐杖，“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年轻人欺负我老头子。”
“以前你赢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胡二胖嚷嚷着，“你不是说我们年轻人要多接受社会的教育吗！”
曾大王这时候已经离了麻将桌，对于对方的挑衅充耳不闻。
他拄着拐杖来到了茶桌旁，已经有三位客人坐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
“不好意思，我这个瘾上来啊，就忍不住，每天都得打这么几把。”
他笑着向几人解释道，然后将视线看向了陈诺，话却是问着旁边的萧良，“萧良啊，这位是？”
“这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来深城做预装，就是他让我来的。”
萧良伸手向对方介绍陈诺的身份，但也没多说。
在深城这个地方，什么身份头衔一概不认，他们这些从底层厮杀上来的人，只看一件事：你在深城这个地方，能不能混出头！
“原来是你把他送到这来的啊！哎呀，当初萧良到我档口里来做销售，我还真以为招了个便宜工人呢，谁知道这小子是暗藏心机，把我档口里好几个年轻都拐去做预装了，让我肉痛了好久。”
曾大王哈哈笑着，嘴上这么说着，却也不是真的埋怨。
当初萧良忽然说要做预装软件，确实让他没有想到，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挺不满意的。
但很快，预装软件给他，包括行里很多人，都带来了极大的收益，毕竟预装软件这东西，只要装了就能拿钱，平添一笔的收入，没人会不喜欢。
华强北的生存法则就是——
再穷无非讨饭，不死必须出头。
不管你干什么，怎么干，必须要干出头。
萧良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在换血极快的华强北干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萧良也道出了来找他的目的。
“曾大王，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做手机那个项目不？”
“那个什么小金刚手机？”
曾大王一听，饶有兴致的问道，“出问题了？”
“您这话说的。”
萧良啧的一声，“我就不能问问么？”
“哎呀，你也别觉得我老头子晦气，只是华强北现在的形势，鱼龙混杂特别复杂，我这也是担心你嘛，你问你问。”
“当初他说要做手机，你作为华强北的统货大王，怎么没和他谈什么合作啊？”
“合作？当然谈了。”
曾大王磕着瓜子说道，“都谈到最后了，但是没谈成。”
“为什么？”
“他要的货数量大，质量又要好，我们统货很多都是B货，他看不上，再加上压的货款又多，我们做统货一大忌就是和新冒出来的商家出大货，我有点担心，就没做了。”
“那他现在的那些供货商怎么愿意做？”
“小子，这里是深城！”
曾大王点起了一支烟，呵呵笑着，“你不做，有的是厂愿意做，大家都想挣钱，就看谁更忍不住。我不做，大不了就是少收点库存而已，那些厂子不做，一天不开工，人工设备成本都扛不住，当然是有单子就尽量做了。”
聊到这里，曾大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实话和我老曾说，是不是出问题了？”
“额……”
萧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看向了陈诺。
陈诺轻咳了一声：
“曾大王……”
曾大王瞥了他一眼：“我拿萧良当子侄看，你叫我老曾就行。”
“说笑了，您这年纪刚好比我们长一辈，我叫陈诺，是萧良的表哥，喊您一声叔应该不过分。”
“嘿，你们年轻，你们说了算。”
老曾嘿嘿笑道。
陈诺舔了舔唇，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曾叔，您来深城多少年了？”
“我？”
老曾哈哈一笑，他指着坐在屋子中央，重新开起了新一局麻将的几人笑道，“我得有个二十年了吧，当年我来的时候，这些娃娃都屁股上还没长毛呢。”
“老不死的！年纪大就少说两句！”
胡二胖转身送过来一根中指。
曾大王回送了他一根中指。
“所以说，您是最开始就做统货出身吗？”
看着眼前和谐的场面，陈诺好奇问道。
“那可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哪有能力做这些，就算你想统货，人家厂子不给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老曾摇摇头。
“那能和我们讲讲您当年的英雄事迹吗？”
陈诺似乎来了兴致，坐在那儿板板正正的，就等着老曾开口。
萧良和小关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
这陈诺说要来找统货大王，搞了半天，是来找他听故事来了？
听到陈诺的要求，老曾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将拐杖从地上拎了起来，在凳脚上敲了两下，然后貌似无意地问道：“陈诺？对吧？你是做什么的？”
“在京城开公司。”
陈诺老实回答。
“什么公司？”
老曾继续问着。
“软件公司，萧良的预装软件，就是我做的。”
“哦？会说话的汤姆猫是你做的？高科技人才？”
作为华强北的统货大王，老曾对于市场上的一些新东西还是很了解的。
他吐了口烟圈，那双年长而又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要直视陈诺的内心：“那你这次到深城来是干什么的？”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
“萧良不就是吗？”
“不，我说的不是预装。”
陈诺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做手机。”
“你要做手机？”
老曾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摇着头笑了两声，这才道：“难怪，所以你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根本不是对我感兴趣，就是想知道华强北这块地上的各家各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对吧？”
“瞒不过您。”
陈诺嘿嘿笑着。
手机，是一系列配件的组合体。
来华强北做手机，那就意味着要和各方势力打交道。
做电芯的，电池的，外壳的，电容电阻的……
要是什么都不清楚，傻不愣登一头扎进去，只会被吃干抹净了再扔出来。
“行吧，我就和你们讲讲这些老故事。”
老曾抿了一口茶，将拐杖抱在怀里，眼神飘忽，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当年在华强北，业内人士都知道，潮州人和温州人，平分华强北的财富天下。温州人占有大量商铺，而潮州人，则几乎垄断了电容电阻的市场。但在他们之外，还有两方势力，广东电白人把持电芯统货，东北人占领了手机统货市场，双方你争我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