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怎么，做预装满足不了你了？”
“嘿嘿，哥，还是你了解我，”
萧良顺着棍子往上爬，“这预装做得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我让下面的人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我自己不是也闲得慌嘛。”
不得不说，萧良确实遗传了他爹一些商业上的天赋，小小一个预装，在华强北做得也是风生水起。
但他天生是个爱折腾的人，可能是觉得这一行暂时没什么挑战了，就想往更深的地方迈一步。
“你真想做手机？”
陈诺问道。
电话里漫长的沉默代表了萧良的回答。
“那你知道一台山寨机的制作成本是多少吗？”
陈诺皱起了眉头，如果连这些基本都不知道，什么想做手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知道知道！”
听他说到这个，萧良终于积极了起来，“主板跟面板120元，电池外壳80元，杂七杂八费用50元，成本250，卖个350，能赚100！”
没错，那个年代的山寨机就这么简单而纯粹，一个人想开一家手机公司，甚至都用不着真的干什么事。
他只需要从方案商购买方案，整合上游供货货源，组装成品手机，最后找渠道进行销售。
自山寨机从国内兴起之后，大部分的手机厂商都是组装厂，老罗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
“你了解这个行业吗？”
陈诺接着问道。
知道手机的制作成本，勉强算是入门了，但这个行业很复杂，不是单单知道制作流程就能涉入的。
“我调查了一段时间，认识了几个老板，你都不知道多夸张！他们随便注册一个公司，找厂家做手机，然后请港城的明星代言，很快就将销量冲到了月销十万部，然后继续推出新机，召开发布会，这新手机还没做呢，就和经销商签下了几十万部的出货合同！合同当场就签了五千万！我看着的！”
电话里，萧良的声音激动不已，“这玩意儿没什么技术含量！我回来想了想，我们也能做啊！”
但陈诺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他的声音很冷静：“你投钱了没有？”
“我……我投了两百万。”
萧良支吾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
这半年时间，他在深城混得风生水起，和不少手机厂商把酒言欢，赚了不少钱，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
这人一有钱，又有闲，自然就想做点什么事。
山寨机，就是萧良投的第一个项目。
“两百万？”
陈诺眉头一皱，然后问道，“是货款还是入股？”
“当然是入股啦，我一个卖过iPhone的，进一批山寨机的货卖算怎么回事？当然是当上游最舒服了。”
做惯了上游生意的萧良，已经看不上那种进货卖货的小买卖了。
“入股？”
陈诺的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低沉，“也就是说，你算是里面的一个小老板了？”
“嘿嘿，也不算吧，我就露个脸。”
萧良还沉浸在今天参加发布会的时候，好几个经销商围着他喊萧总的场面。
那滋味——真爽！
听到这里，陈诺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萧良，你听我说，现在去找你投资那个公司的老板，就说你是借人的钱入的股，让他把钱退给你，股份也一分都不要了。”
“啊？”
听到陈诺的话，萧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这么大好的赚钱机会……”
“你按我说的话去做！”
陈诺罕见地斥责道，声音里带有一丝急躁，“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不管钱拿没拿到，出来之后马上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这……唉……”
萧良挣扎了一会儿，这才无奈地道，“行行行，我去我去，真是的，我不就自己投个项目嘛，把你给急的……”
陈诺看他还是一副不知轻重的模样，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想坐牢，就马上按我说的去做！”
电话里的萧良一愣，他能听出来，陈诺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
这就意味着，事情确实很严重！
萧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好，我去试试。”
“对了，把你的地址发给我，对方大概率不会退钱，我可能要去你那一趟。”
陈诺看了眼时间，开始上网查当天的机票。
“这么严重！”
这下萧良是真慌了，“哥！我什么都没干啊！”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干，但是没用，你先去退股，别的后面再说。”
陈诺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
挂断之后，他坐在那儿，心里有些自责。
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09-11年，是深城山寨机行业最红火的时候。
在完整的产业链链条下，无数贴牌山寨机充斥着市场。
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一台塞满低音音响单元的山寨机狂野的外放。
但在这火红的市场底下，却暗藏着数不清的污泥和肮脏。
比如——诈骗！
在这个年代，深城3000多家山寨手机商里，至少有一千家都在干行骗的事，萧良这种刚入行的新人一脚踏进去，肯定被吞得连骨头渣滓都吐不出来。
而且萧良投的那个公司，陈诺一听就知道，这纯纯的就是诈骗公司！
什么找港星代言，拉萧良这样有身份的人入股，特别是开发布会压货款这事，一听就是妥妥的骗子！
这些行业内的幽灵基本不注册，也没有执照，方便避税和打假，一旦被查处立刻走人，换个招牌东山再起。
就算有些需要注册公司的，也是在乡下弄个农民的身份来做法人。
在深城，这种行为太多，以至于形成了产业链，有一班人专门为手机公司提供工商注册以及申请牌照等一系列服务。
他们把上下游产商的钱都骗到手之后，直接人去楼空，换一个地方，重新开一家新公司，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甚至有的团伙做成了产业链，几个项目同时进行，A手机研发，B手机发布，C手机售卖，然后循环往复，一骗骗一大群。
正在思考着，萧良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陈诺立刻接起电话，但刚一接通，他就听出来了结果。
“哥……他……他不肯给回我……”
萧良声音吞吞吐吐的，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要不算了……我去要钱的时候，看他们好像不太对劲……”
萧良可不傻。
他爹虽然只是个小县城的商人，但当年是做矿产起家的。
早些年，国家对于山里的矿产管理不严，他父亲那一辈都是拿着家伙和人抢出来的市场。
他对于这种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可太了解不过了。
对方虽然没有这么凶悍，但那股草莽的气息，还是被经过陈诺提醒的萧良嗅到了。
萧良一个人在深城，没什么依靠，钱嘛，以后还能再赚，没必要和对方硬刚。
他是这么想的。
但陈诺却打消了他的念头：
“你还以为是钱的问题吗？”
陈诺轻呼了一口气，问道，“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对方为什么要拉你入股？”
电话里，萧良沉默了很久，终于艰涩地发出一个声音：“顶包？”
“知道就好，还有，我问你，你去他们公司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在正常办公？”
“看起来倒是一切正常，不像要跑路的样子。”
“行，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来。”
陈诺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不得不去。
萧良是听了他的建议，去深城做手机预装的。
虽然这小子贪心还大意，中了别人的计，但陈诺没那么怪他。
在那个年代，深城被骗的人，成千上万。
当时的深城流行一句话：今天我就要压货款，你不做？有的是厂做！
在这种情况下，不被骗可能才是小概率事件。
但他不能对萧良放任不管。
钱是小事。
自己过年还得回家呢。
要是小舅和舅妈知道，萧良因为他而被抓了坐牢，那他可真是一辈子都对不起两位亲人了。
至于萧良这小子……
妈的，真该进去改造一下！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小关，你准备一下，陪我出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