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昏,卡梅隆准时在门口迎接预约的客户。
瑞文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装,揉了揉依旧有些渗血的眼睛,在茶几上放了一块叠好的干净手帕。捷特那个档次的事务所接待的大都是市区里的体面人,不像底层工人那么麻木。那些人学识渊博,比奥贝伦的大多数人要多愁善感一点,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在陈述案情的时候突然落泪。
桌上没有了晨昏花,于是他干脆把花瓶也给撤了,桌面仔细擦了一遍。
接下来的每一位转介客户都有可能是将来的人脉,保不准哪天就能给他介绍到一位异咒专家那里去。到时候,他就可以装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旁敲侧击地偷师几招。
要是能一举突破语法难题就再好不过了。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身穿浅灰色隔热罩衫的女性,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皮肤油腻腻的,像打了蜡,瑞文猜测那是某种防晒的乳霜。
“呼!这一路上一个遮阳棚都没有,实在是太热了!”女人嘟嘟囔囔地取下宽大的头罩,露出一张没怎么经受过日晒的脸,金发,一双蓝色的眼睛。她多半是一位室内工作者,一天有八成的时间待在屋内或遮阳棚下面。
“尊敬的侦探先生,我觉得我应该在奥贝伦学者间发起动议,资助你们这条街一个遮阳篷。”她用手帕抹着汗,嘟囔道。
学者,他们大概是奥贝伦地表最备受呵护的一个群体,前提是资产足够。一位在奥贝伦拥有学者头衔的女性身家应该至少在三十万烈洋以上,不包括和丈夫的共有资产。
“感谢您的慷慨,尽管据我估计,这并不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善艳阳街居民的生活,而且您也不会再来多少次。所以,还是让我们把目光集中在女士您自己的困惑上。”瑞文此时不太想寒暄。对于转介来的客人,他当然希望尽量留下好印象,但是他的话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刺。
“好。”女士也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罩衫下的裙摆,还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座椅的扶手。这回,卡梅隆没上饼干,只上了茶。
“我姓斜阳,琳.斜阳。我的父亲是学者布雷顿.新日,丈夫是学者凯恩.斜阳。”
有姓氏,而且习惯先介绍姓氏,这位女士对自己的出身应该很是自豪。可是,她看起来没有自己的车,应该是坐火车过来的。瑞文猜测她应该属于市区文化人里不那么富裕的那类。
“斜阳夫人,我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您愿意接受捷特先生的半价转介,想必事态一定很紧急,又或者,您最近遇上了一些财政方面的困顿,希望瞒着您的丈夫,自行承担费用?”她应该不是特别喜欢奉承的那类人,如果是那我也没办法,瑞文心想道。
“是的,尊敬的侦探先生。实不相瞒,斜阳家族的投资项目最近突然出现了一些问题。”
瑞文脑中有了一丝联想,并直接问了出来:“请问,斜阳家族不会刚好投资了焦麦、焦亚麻这类大型第一产业吧?”
斜阳女士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重新在她脸上绽放:“捷特先生的介绍果然没错。您说对了。最近,针对这些基层产业的不信任让市场价格开始动荡。请问您有订报纸吗?这几天报纸上又报道了一起相关意外事件。”
“没有,女士。”
也对啊!亨特潜逃带来的负面影响最终会把压力转移到其他阶级群体,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假以时日,他们就会为了利益吐出一大堆相关情报。瑞文瞬间感觉自己上个星期完全是和金在犯蠢。
看来自己要养成偶尔阅报的习惯了,贵一点也无所谓。
“那就算了。今天我想求助的事情和这些信任危机关系并不算大。请问,您会考虑正午工作吗?”
侦探微微皱眉,捷特和洛克茜是忘记说明什么了吗?
“希望您能够理解,目前我还不具备在烈日下工作的条件......”
斜阳夫人立刻打断了他:“请不要误会,这项工作是在室内,对于您来说应该并不困难。我想请您在我的家里守日,您可以扮成新来的杂工。”
守日?这是什么市区的崭新风尚吗?瑞文不得就以,追问下去:“那请问,我在守日期间需要做什么,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要注意安全之外。”斜阳夫人回答道:“为防您误会,守日指的并非是看守太阳,而是看着我们家里的一样物品,它的名字叫做‘守日者的提灯’,最近好像招惹了些怪东西。”
一听见怪东西,瑞文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啊!啊!这句咒语驱魔。”
可惜,目前所有的异咒都不成气候。
“请问,‘守日者的提灯’是一样怎样的器械?”老实说,瑞文几乎从来没有在奥贝伦地表听见过“灯”这个字眼。只有地底才需要点灯。
“它是一盏永远亮着的提灯,是斜阳家族的传家宝。这盏灯能够驱散噩梦,让不好的东西显形。为了让它一直亮下去,每年我们都要向它献祭一个活人。斜阳家族会向公众发放招募祭品的布告,并给予祭品家属丰厚的报酬,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持续两年。”
这......在奥贝伦氏族的一票奇怪传统中算比较仁慈的了,只要别让我去当“灯芯”就行,瑞文心想道。
“冒昧地问一句,斜阳家族的学者不会是从事异咒研究的吧?”他不经意地问道。
“并不是。这个献祭方法是斜阳家族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和丈夫从事的是立体园艺研究,也包括食肉花卉的改良培育等旁支项目。”听起来,斜阳夫人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也很是骄傲。
“不过,我认识一些异咒研究者,比如大名鼎鼎的光辉家族次女菲。”
这些家族姓氏一个两个都跟太阳脱不开干系。瑞文收起内心的吐槽,认真问下去:“所谓的怪东西,指的是生物还是鬼魂?”
“不知道。我丈夫凯恩见过,他是这么描述的:”斜阳夫人停顿了一下:“那是一团灰色的阴影,漂浮在半空,有着一道道深色斑纹,没有固定的形状。当凯恩和它相对的一瞬间,它发出了差点没把他耳膜弄破的尖锐惨叫。”
“听起来像班西女妖。”卡梅隆少见地插了一嘴:“但是斑西女妖讨厌日晒,几乎从不在地表出现。”
“在地表,鬼之类的事情大部分还是遗产惹出来的。”瑞文调侃道:“很稀奇的是,奥贝伦人普遍相信飞在高空和走在地面的存在,但是不太相信飘在中间的东西。没几个奥贝伦人相信世上有鬼。”
“我并不勉强你们驱逐那个怪东西,”斜阳夫人略为忧心地说道:“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作为目击证人,证明它确实存在。那样,我们就能汇报治安官,让他们用特殊手段解决这件事情。现在证人只有凯恩一个,我们还差两人。”
“原来如此,是因为治安官的‘三证人’铁律。”有时候,瑞文觉得治安官的铁律莫名其妙的。据说,那些规矩是名副其实的“铁律”,因为那是治安官们通过观察一块熔化在高温下的铁所留下的“字迹”而制定的。
“像铁一样刚正不阿”,治安官们对于这句格言的理解有点另类,但要认真起来,他们的手段的确了得。
“没错。他们拥有能够测谎的遗产,所以我们不能做假证,也不能用钱财开路。凯恩因为那怪东西整天心神不宁,但是我却怎么也看不见,佣人也看不着。最后,我只好来求助侦探了,你们很擅长取证,对吗?”
这些“铁面无私”的治安官果然是金钱社会的克星,侦探心想。
“取证的确是侦探擅长的领域。我接受您的委托,如果您希望我们连续守日一两天,甚至更久的话,我们还需要做一些防止瞌睡的准备工作。”瑞文感觉这份任务比想象中简单,再怎么说,一个只懂尖叫的玩意也不会比“血雾连环杀手”强。
就算真的遇到了紧急情况,他也可以豁出去一把,直接使用“驱逐之威”,到时候叫卡梅隆跑远点就行。
“那就麻烦你们了。地址是红日市区火鸟街4号,挨着一家特色餐厅。”斜阳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费用按捷特事务所那边的标准减半,1500烈洋,可以吗?”
“没问题。如您所见,我只是初出茅庐的新进者,如果我们完成得让您满意,也还请在圈子里多多美言几句。”暂时不缺钱的侦探更想要名声。
为了这块主流侦探圈子的敲门砖,计划得稍微搁置一会。瑞文打算在守日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自己带回来的那枚八面骰子,看看它在现实中是否具备什么神奇功效,实在看不出来,之后再去问宝琪女士。
“卡梅隆,金上哪去了?留张字条,告诉他我们可能会一连几天不回来,不是死了。”他在斜阳夫人离开后嘱咐助手。
“金先生今天刚一晨昏就出门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说是去调查市场行情,为将来开河鲜餐馆做准备。”
“什么?河鲜餐馆?”瑞文完全没想过金会选择这样的出路。
“对啊。好像是受到了之前那锅扇贝汤的启发,他打算自己创业。”
......真有想法,改天得提醒他餐厅附近不能养鸟。瑞文感觉风魔鸟们今天守规矩了不少,没有在门口大叫,也没有在楼梯上留下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
与此同时,奥贝伦市区,“水怪鱼市场”。
金正和悬挂在入口处的那条魔趸鱼干大眼瞪小眼。它至少有两层楼高,额上分布着二十只眼睛,就算晒成了干,也会偶尔抽搐转动。
“好的,不能在这里退缩!瑞文先生已经带我来闯过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金深吸了一口气,鼻腔被浓浓的鱼腥味瞬间填满,呛得他咳了几声。
一只风魔鸟落在了他的脚边,“呱”地叫了一声。周围的屋檐上又陆续落了十几只,向他投以鼓励的眼神。
“你是来给我打气的吗,老大?”金感激地看着这只名叫“老大”的黑鸟,它少了一只左眼,看起来一股老大风范。
“行,上来吧。”他伸出右臂,示意老大飞到自己的肩膀上来,露出安心的笑容:“不用怕,我们有彼此罩着呢。”
老大扇了扇一米见宽的翅膀,稳稳地停在了金的肩膀上。一人一鸟大步往鱼市场走去,背影上有个显眼的小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