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泥手党

刚一踏入鱼市场深处,金就感觉自己的双脚在地面下陷了几分。地上全是厚厚的淤泥,由污垢、鱼尸和鱼贩口中的秽物堆积而成,带着独属于水生物的危险气息。

鱼市场的大棚隔绝了绝大部分阳光,只有几缕从缝隙中照落下来,在接触水槽的时候被染得鲜红。

他看见好几个鱼贩的身后突兀地伸出了一大团漆黑的触手,最多的足足有十二条!抓鱼、刮鱼鳞、剁鱼头一气呵成,血在案板上飞溅。触手们闲着的时候会一个劲乱动,甚至试图盘上宿主或旁人的脖子绞死他们,因此,他们不得不在没活干的时候用粗大的黑色麻绳把触手死死捆在背后。

老大轻轻啄了金一口,羽毛贴在他脖子上,让他保持冷静。

我只是来问价的,麦金托什,我只是来做市场调查的。金不断地在心中重复。

可是,他总能感到一双双危险的眼睛,也许还有不是眼睛的东西,从那些鱼贩的眼窝内死死瞪着他。

金心里很清楚,不能用正常人的口吻和这些家伙打交道,他们是一群品种各不相同的疯子。

这意味着自己也要用疯子的方式和他们交流。

瑞文先生问价的时候就会时不时瞪他们一眼,给他们一个不要命般的恐怖眼神,足以逼退大多数不友善的目光。

帮我一把,老大。他在心中默念着,学着瑞文先生平时的样子,露出一副在他自己看来有几分可怕的表情。

“瞧,这不是上次那个,唔呕......小疯子吗?”一位鱼贩子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把喉咙深处的一大团淡红色“泥浆”吐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海星的胃袋,可能是某种遗产。他连忙把“胃袋”塞回嘴里去。

金默默记住了那团东西,停在了鱼贩的面前。说出了心中练习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词:“我是来找一条便宜的批发路子的。听说这里的品种最多最全。”他故意让老大转了个身,向鱼贩露出背上的小骷髅。

“哈哈哈!小子,你知道在泥手党的地盘说这话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如果你不够能耐,下一秒就会被扔进鱼池里。那条新来的魔趸就好这口年轻人的肉。”鱼贩嗤笑着,指向水槽深处游曳着的巨大黑影,二十只鲜活的眼球疯狂转动着。

不能跟他废话,他们全都在看着。

金用力吞下一口唾沫,对老大冷冷地下令道:“让他闭嘴!”

下一秒,巨大的黑翼自他肩头腾空而起,没等对方解开触手还击,老大就一爪撕开了鱼贩的脖子,避开了气管和颈椎,尖锐的鸟喙在惨叫声中将那淡红色的“胃袋”硬生生给扯了出来。

杀猪一样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大棚中,棚布下凝结的水珠齐齐滚落,降下一场滚烫的,由血水组成的骤雨。

还在蠕动,呕......金看得有点想吐,却又有些兴奋。他拼命绷紧表情,伸出右手,接下了老大吐在他手里的“胃袋”,滑腻腻的触感让他险些没给反手扔出去。

鱼市场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十几只风魔鸟落在了帐篷的缝隙处,用翅膀遮挡住了阳光,嘶哑地鸣叫着,一双双鲜黄色的眼睛探入帐篷,在黑暗中闪烁,落下的黑羽遮蔽了每束对金不怀好意的目光。

金对着满身鲜血,哀嚎不止的鱼贩子叮嘱道:“这玩意还不错,我就收下了。你可以用5000烈洋从我这里赎回来,或者给我开通一条永久优先的进货渠道。我......我问完价了,你在流血至死前还有半小时左右去医院抢救的时间,自己选择。”

他递出了一张早就拟好的合约单,这是他昨天一正午没睡写出来的,里面包含了他这两天打探到的所有和鱼市场泥手党有关的细节。如果老大没专门飞下来,他原本打算用更加迂回的办法。

老大喙部鲜红,在金的肩上嘶哑地叫了一声。

“好了,我要的答复呢?”

我只是来问价的。

对,这就是问价。

............

三小时后,红日市区火鸟街4号。

瑞文身上穿着仆人的耐脏制服,打了个大哈欠,不小心扯到了脸颊上的伤痕,疼得他直咧嘴。

“卡梅隆,我们守多久了......”昏暗的房间、松软的沙发和柜子上的香薰瓶盖过了提神饮料的效果,让他昏昏欲睡。

“一个半小时左右吧。你要买块表了,大侦探。”助手精神抖擞地回答道。

斜阳夫妇的房子算不上特别豪华,但却在方方面面满足了学者久坐的舒适度需求,除了环境依旧闷热之外。坐垫不软也不硬,扶手的宽度让人能刚好放松地陷在其中,就是灰有点厚。地毯用的是某种烈日生物的毛皮,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很烫。

这里是一间专门用来放置“守日者的提灯”的小客厅,所有窗帘都是拉上的,那盏幽白的复古黑边提灯安静地坐落在客厅中央的方形小桌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侦探和助手与这盏提灯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偏执的天国”毫无反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瑞文花了整整一小时端详藏在手心里的八面骰,仔细观察上面的每一个数字,每一道刻痕,反复用双手掂量,差点没冲动下嘴咬两下。

结果是,毫无收获。他其实并不讨厌待在这里,这里有他喜欢的黑暗,似乎也是提灯特性的一部分——为了衬托出自身的光芒,提灯会让周围的环境变暗。

斜阳夫人安排佣人准时为他们送饭,晨昏餐刚刚来过,是白菜肉卷,所有食材都来自地下,没有半点苦味。

红茶的口感浓郁顺滑。瑞文想起了刚才拿出来招待夫人的焦茶,有些无地自容。

“卡梅隆,你能再说说之前你提到过的班西女妖吗?”实在闲的没事干了,瑞文和助手聊了起来。

“当然!一个比较科学且广为人们接受的见解,斑西女妖是异语残留物和人类灵魂残留物混合所得出的产物,通常被认为是女性疯魔法师的末路。这个说法的主要依据是许多班西女妖都多少掌握一些异语。据说,这个说法曾经一度让女性被禁止接触异语。”

“他们就不怕以后全是班西男妖?”瑞文调侃道:“如果这盏提灯招惹来的怪东西的确是班西女妖,我的五响左轮可就派不上用场了。到时候,我们看一眼就立刻转身跑得远远的,明白了吗?只要能作证就行。”

他可不会说,到时候自己有可能会按耐不住兴奋半途折返,直接赏那玩意一记“驱逐之威”,这取决于他压不压得住“偏执的天国”。

如果这盏提灯久久没有动静,他甚至打算在这里睡一小觉,如果有谁敲门,让卡梅隆把自己晃醒就行。

香薰的芬芳在他鼻腔间萦绕,就像有只看不见的花精在身边轻声唱着摇篮曲。

侦探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的眼皮下出现了一片辽阔的绿草地,和煦的微风吹拂着数不清的鲜花。嫣红、淡蓝、粉紫交织成的花瓣小溪流淌于翠绿之上。

“咯咯咯,咯咯咯!”那只花精开始在他耳边笑起来了。

绿草的中央盛开着一朵奇异的花儿,随着微风娇柔摆动,有些像晨昏花,但花瓣是纯黑色的。

“摘下它,摘下它!”那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催促。

摘下它,你就能到达梦的彼端,在那里,你就是唯一的规则。

你是谁?侦探朦朦胧胧地询问道。

我?

我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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