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硬底皮鞋清脆的咯嗒声,扎着三股麻花辫子的格雷琴.巴特勒来到了旅馆的大门口。她是诺达利亚旅馆的前台姑娘。
“客人们已经随时准备入住了。”女孩用木木的声音说道:
“‘绯红’预支给我的钱已经用完了,现在该由您来支付我的每日薪水和抚恤金了。”
瑞文微微颔首。
“去找你的房间,阿吉洛夫会处理好的,他是个好管家。你的父母呢?”
格雷琴伸出小指,指向尾随在她身后的第一批客人。
旅馆的回忆鱼贯进入了他们的新住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举止却处处流露着独特的小习惯。
有些宾客的着装明显停留在社交革命前,其余的一些则像从昨天走出来的影子。
有些女士的皮肤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像刚从一场盛大的交际舞会中归来。
有些男士衣衫褴褛,缩在角落里,目光偷偷地落在女士们高贵的长颈上。
他们是昔时的魅影,本应离去之人们,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滞留在了旅馆之中,连同他们的故事一起沉淀了下来。
“瑞文先生,他们都是从哪来的?”
金惊奇地注视着这些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的存在。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长得有点像麦姬,但是要年长些,一头亚麻色头发略显黯淡。
“旅馆必须要有客人。诺达利亚旅馆已经成为了过去,这些回忆需要新的住处。”
一波又一波客人入住日蚀旅馆,他们像蜉蝣般自正门飘入大厅,交头接耳,对他们的新住处评头品足,欣赏着吊灯,地毯和挂画,又在楼梯,走廊入口或拐角处汇入空气,消失无踪,旅馆仿佛永远住不满。
“我们就在这里等待‘恐怖大王’的降临,为最后的时刻作好准备。”
瑞文没多理会住客们,在一扇扇拱窗,一盏盏碗形吊灯,一条条走廊和一道道阶梯间穿行。
一名面容清秀,身着修身长裙的黑发女佣等在餐厅的入口处,向庄园的主人微微屈膝。她的上身与常人无异,下身和裙摆却像宾客们微微透明。
“索琳。”她恭敬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您回来了,老爷,就如命运的轨迹所示。”
“索琳,孩子们呢?”瑞文看着女佣的眼睛问道:
“你负责照顾的孩子们,赫利和艾利克斯呢?他们有跟着回来吗?”
“没有,老爷。”索琳摇了摇头。
“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老爷。其他人都回不来了,被献祭给‘神’的灵魂回不来了。”
“唉,看来走捷径没有用啊......”瑞文微微叹了口气,走进餐厅,看向了铺红布的长餐桌,一盏盏银色烛台,和尽头的巨大挂画。
眼窝空洞的黑色“神明”自画作上方静静俯瞰,神情厌倦,却因没有眼帘而无法合上双眼。
坐在“神明”身侧的人红衣红发,面目因颜料的老化开裂模糊不清。他们的面前是和餐厅中央一模一样的长餐桌,摆放着一道道美味佳肴,红色的礼服搭在两排椅背上,红色的指甲和发丝点缀着盘边......
咔。
随着瑞文右手一指,黑衣神祇的眉心裂开了一条缝隙。
下一秒钟,整幅挂画进裂成了无数碎块,一具具风干的骸骨自画布后方的空洞中摔了出来!
每具尸骸的骨头都被剔得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有,一丝腐肉都不剩下!
“这些又是什么?!”金再度发出惊呼。
“果然,就和我所想的一样......”
瑞文低声感叹道:
“这就是这个家族侍奉‘祂’的方式......每一代可图以撒的继承者中只有一名能活下来,其余的继承者和他们的侍从一同在餐桌上被献祭给‘祂’,遗骸砌进挂画后方......百年以来,他们用一代代人的献祭,一桌桌的圣餐换取一次与‘祂’的命运交集的机会......一次改变‘祂’的命运的机会。”
“一直到导演这一代,一直到这个家族彻底消亡的一代,这个机会才终于降临到可图以撒身边......”
他将目光投向散落的画布碎片,“神明”与“神侧之人”的面容分崩离析,漆黑与绯红的碎块在地面交错拼凑出了两张脸孔。
两张全新的脸,缺失和模糊的部分都得到了互补!
“可是,我依旧不知道他们究竟把事情算到了哪一步......又或者,‘祂’自己究竟把事情算到了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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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你知道吗?家里住了个你就像住了个幽灵。”
瑞文把卡梅隆安置在自己的卧室内,踢上房门,又用脚拨开了导演的门,嘟嘟囔囔地把椅子给滑了进去。
“感觉你永远不和这个世界处在同一维度上。明明有时你会和其他人一起出现,明明你是个存在的实体,但总是没人能和你交集,没人和你产生过人际上的触碰,只有我能和你交流。”
“......”对方专注地敲着键盘。
瑞文无奈地耸了耸肩,把椅背转到身前,骑马般跨着坐了下来,双手支在护颈垫上面。
他很清楚,导演在自己心情越好的时候话就越少,存在也就越是淡薄。
反之,当自己遭受重大打击,意志濒临崩溃,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是第一个出手支住自己的人。
瑞文凑过脑袋,发现导演这一次不是在剪电影,而是在发论坛。
“嘶,你帖子的阅读量居然这么高?!”
瑞文诧异地看着屏幕右方不停滚动的数字,没一会就破了五位数。帖文下方的留言数不胜数,看起来都是些老粉丝,彼此之间有着约定俗成的老梗和暗号。
“很奇怪吗?”导演平静地反问道。
“喂,你在境外该不会真是个知名导演吧?”瑞文想起了第一次在梦境世界见面的时候对方“装糊涂”的架势。
“这张照片里是谁?你的制作团队?你该不会还有间独立电影公司什么的吧?”
“我的组员没跟我过来,我其实算是来这取材散心的。”
“啧,那这些全都是你拍的?”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拍的大部分是微电影,有些短片的成功超乎我的想象。”导演点了点头。
“你......”
瑞文的目光掠过照片中的一堆陌生人,不禁咋舌。
“你到底是活在哪一边的导演?”
见对方不回答,他狠瞪了对方一眼。
“你一直生活在境外?一直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不对,这说不通......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在梦境世界里他绝大部分事情都分得很清,只有关于导演的事情,他总是不能确定。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由两到三个不确定态叠加而成的。”导演回答道:
“就像叙事镜头的里和外,演员和角色的叠加态只在戏里出现,抽离出戏外,不论是角色还是演员,都与叠加时的状态大不相同。”
“所以你现在究竟是哪一个?”瑞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到底是真实反应还是演戏?”
“我一直都是我自己。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的事,过我自己的生活。”导演平静地回答道:
“是你为我赋予了你自己的演绎和诠释,让我变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种不确定叠加态。我身体里的灵魂是你塞进去的。”
“听不懂。”瑞文果断地放弃了思考。
“那我这么问好了,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什么时候?”
“花园街的停车场。我被你无缘无故地揍了一通。”
“呃,我换个问法,我们真正的第一次接触是什么时候?我第一次听你自我介绍是在什么时候?”
“诺达利亚旅馆附近,华特三兄弟的农庄里,你通过手臂上的血和我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