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瑞文一点发飙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他现在这个状态,“绯红侦探”要杀要剐,比砍掉火鸡的头还要简单得多。
手臂上的血液慢悠悠地重组排列,组成了新的文字:
作为“片酬”,我留给你两份待认领的悬赏,一份是价值3000烈洋的叛徒贾文,另一份是价值烈洋的无皮者高尔。作为他们的死亡见证人,你无需提供任何证明,侦探公司能从你的虹膜中提取出作为证明的残像。
这句话让瑞文一个激灵,险些没从焦麦杆堆上滚下来。
叛徒贾文,很有可能是自己操纵了几天的那个“木偶”,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亲眼看着他被线虫啃食,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至于无皮者高尔,应该就是那个灰衣人,他报上的名号中就包括了高尔这个名字。
后者纯属运气,姑且不论,前者这种价值3000烈洋的家伙还挺弱的嘛。
和他碰头的那个老大哥黑衣人应该也有悬赏,估计不会比叛徒贾文低,要不改天试着去狩猎一下?咳咳,算了,瑞文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他现在这样子,有命撑到送院再说吧。
他微微蠕动开裂的嘴唇,想看看能不能和“绯红侦探”交流:“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也不是。我不特别在乎,好的剧本不会因为几名演员跳戏而毁于一旦。
左臂上的淤血迅速重组成了回答。
“你真是个导演......”瑞文略带讥讽地咕哝道。
他忍住没把“这片是我见过最烂的”这句话说出口。
是的。你应该没有看电影的习惯,我推荐你去看看《瓦尔普吉斯的终末》,每个奇数月都会在市区影院上映两次,大部分观众会看两遍。
没想到你拍的还是纪录片......
“我比较喜欢动作片和文艺片......谢谢。”梦里的瑞文喜欢看电影,但很少去电影院,只在电脑上看,对电影的分类概念也仅局限在动作、文艺、记录、惊悚等。
话说,我怎么突然和我的左臂聊起电影来了?瑞文记得奥贝伦的影业发展不过二三十年,只相当于梦中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电影水平,票价高昂,相当小众。
主要还是因为电影院像个蒸笼。
手臂上的淤血再次重组:
怪不得你的动作还算专业,台词情感到位,稍微有点不上镜,但问题不大。我最喜欢飞跃旅馆那一幕,放在真正的拍摄里是那种能一口吃掉大部分预算的金钱镜头,场面有点混乱,但很经典,男女角色搭配得也很协调,小孩是点睛之笔。
这番话实在太长,瑞文眼睁睁地看着“绯红侦探”从自己的真皮下又抽出了不少血,才把它“写”完。
“......我不是你雇的演员。”他不爽地说道。
可你一直都在戏里,所有人都是。
多余的血液开始顺着小臂向下流淌。瑞文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些,尽管每动一下,他都感觉自己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那你呢?”
我是扮演了导演的侦探,扮演了侦探的演员。你作为新晋者,我个人认为演得很好。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比现在更好的角色。
嘶,怎么偏偏是我被盯上了?偏偏自己还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对于“绯红侦探”,他有不小的心理阴影,对手臂上的血液还有生理恐惧。
挂在左臂上的鲜血在他眼里就像一条条晃动的猩红小蛇。
“就算我拒绝......你也会用什么办法强行矫正我的思维,就像不讲道理的''老大哥'',对吧?”瑞文想起了在梦里自己喜欢看的一部电影,《1984》。
老大哥在看着你......
血液重新组成文字:
我无法强迫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我只能诱导他们。
尽管自己没什么反抗的余地,瑞文还是在脑中粗略衡量了一下利弊。答案显而易见:利远大于弊。
最坏的情况也只是丢命而已,大部分情况下,上位者的注意是多少条命都换不来的。
自己也许是出于侥幸,刚好帮他完成了击杀独立存在的“成就”,又刚好活着逃了出来。
他有可能看穿我的秘密身份吗?有,但对现在的自己影响不大,而他瑞文要是能趁机和上位者搞好关系,也许能直接省略掉好几年摸爬滚打。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对他一颗桥下的小小水滴而言都太过划算了。
“好吧,听起来都一样......我要做什么?”
这周日,去找到你今天买酒的路边酒摊,付给道格拉斯先生120烈洋,然后照着他说的做。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瑞文皱起了眉头。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轻松愉快的冲动消费也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这是个测试,考验你的演员素养。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还要让斜阳夫人去送死?”
左臂上的血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重组道:
她很不走运,刚好上了奥贝伦侦探公司的“人口裁减名单”。这是侦探公司内部的高级机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从地表抹除一些人,绝对随机,绝对公平,我只是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他们刚好能作为吸引“克图鲁以斯”的诱饵。至于你......你在布告栏上贴的广告太特别了,我从没见过哪个侦探搞特殊酬宾的,还打折,又不是精品店促销。
“......”
这最后一句话,似曾相识得让人心痛。
“所以......斜阳夫人还是得死?”
生物学上,看我心情,但在奥贝伦地下国会的法律上,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不会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在部分层面上剥夺她的政治权力。她现在是一个活着的“幽灵”。
瑞文总感觉这份所谓的“人口裁减名单”怪怪的,侦探公司是嫌奥贝伦地表死的人不够多,还要再手动抹除一批?
从他在酒店窗外看见的景象,人数应该还不少,而且身份地位不低。
目前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回收遗产,但也用不着这么粗暴吧?
他突然听见了卡梅隆的声音:“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不会终于回光返照了吧?”
助手蹲在了他身边。
“回光返照......你个头。”瑞文嘟囔着瞄了瞄自己的左臂,只见上面鲜血淋漓,所有字迹都消失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那个疯导演......既然自己现在能在心里骂他,说明自己应该不受什么控制了。瑞文再次把目光挪到天花板上,对助手喃喃道:“我现在欠你多少条命来着?”
卡梅隆摊开毫发无伤的双手,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没在乎过。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活着。生命可贵,瑞文。”
说真的,现实这鬼地方可能还真没我之前想象的那么糟。瑞文这回真的露出了笑容,他的胃部此刻一定充血到了可怕的地步,这让他毫无食欲。
和宝琪女士的会面要提上日程了,他在前天打电话提醒过她“永恒”的存在,她说近日会想个办法约时间。
表皮焦脆的牛油烤火鸡香气四溢。琳坐在矮桌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两家人造访诺达利亚旅馆的始末,结果发现,两家人和自己一样,都有收到写着诺达利亚的纸片,夹在不同的地方。朱莉的父亲是一名畅销儿童文学作家,着有《伟大的巫师们》系列丛书,纸片就是朱莉在翻看其中一本的时候找到的。华特兄弟是在一本新账本里发现的纸条,那时他们刚卖掉一批宰好的火鸡。
捷特先生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就算操控血液的能力多强,“绯红侦探”也不可能凭空指引别人前往一个他们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这张写着“诺达利亚”的纸片应该就是他下放的“诱饵”,通过调控我们的情绪,一步步勾起我们对这个名字的好奇心。
可是,他们两家人都只收到了一张纸片。
而自己一共收到了五张,各不相同。
前四张纸片上书写的内容分别是:塔吉亚、狂风山、红溪和焦麦田。
这是同一个人寄的吗?琳低头思索了一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虽然五张纸片大小差不多,字迹也很相似,但是前四张是两张两张夹在报纸中间的广告版那页。
而第五张则是单独的,夹在了头版后面那一页。她那天下意识想翻到广告版去寻找纸条,结果它却从前面掉了出来,飘到地面。
如果只有最后一张纸条是“绯红侦探”所写,而前四张是他人模仿的话......不对,照理说,模仿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正品之前啊?
除非,有人能提前预测“绯红侦探”的行为。
这前四个地名又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不,琳,暂时不要去想。琳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宁可麻烦找上自己,绝不再亲自去找麻烦。自己这回麻烦捷特先生他们的已经够多了。
但是,这不代表她对此完全束手无策。
这回,我可以先调查好这四个地方,试着找出它们存在的共通点,也可以把调查四个地点的委托挂上侦探公司的悬赏栏,虽然贵一点,但这样不容易牵扯到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们。
过几天,自己还要和凯恩去奥贝伦大学礼堂参加一场先锋学术会议,议题正是那种寄生在植物里的奇怪微生物。先锋学派的人相信,集众人之智一定能破解这个植物学界的谜团。自己属于保守学派,但作为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也有参与和发言的资格。
瑞文先生的空调和冰箱也不能怠慢。她希望尽快找到能做出样板模型的工匠,以及可能制造出冷凝剂的化学家。除了向父亲求助外,自己也可以在与会时去大学碰碰运气。
如果这项发明被证实可行,可能会成为斜阳一家财政上的重大转机。
琳啊,琳,你可真是个大忙人......琳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火鸡肉,一颗完整的胡椒在嘴里破裂开来,辣得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
矮桌那边传来一阵喧闹。
“真不敢相信!”华特二哥惊叹道。
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叫到大满贯,拿到13墩的捷特心想。
............
翌日正午。
瑞文回到了艳阳街23号,坐在了书桌前,单手撑着腮帮。
他的右手边堆了一摞机械工程学相关的硬壳书,顶上是小马克所着的《原始机械学》,左手边则是一摞神秘学相关的,顶端是利利普特所着的《阿卜杜拉异咒史》第一卷。
奥贝伦文化图书馆里对他有用的藏书不少。他在出院后花费500烈洋“巨款”办了张借阅证,一次最多借出10本书,出借时限一星期,可续借一次,逾期一天罚款50烈洋,非常贵,而且有一定危险。不过,前人已经用生命试出了大部分旧书里的诅咒,还是相对安全的。
在奥贝伦,知识就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和生命。
三层隔热板挡住了正午绝大部分的日光,他的西装被扔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干洗店,又是件费钱的事。现在他身上只穿了原来的衬衣。电表上的计费手指让他有些心烦,这个月的电费多了一大截,估计是因为从来不用的厨房如今天天开锅,电热石每天都在全功率发热。
不过,现在这些暂且都不是事,他刚有烈洋进账。
两万烈洋以下的悬赏都可以直接在治安官总部认领。瑞文也不知道两万及以上的该怎么领,据说会收到侦探公司的特别邀请函。总部程序处理得非常快,而且能直接领现金,不像那些讨人厌的银行,要拿着张汇票到处跑,打好几个电话,还得忍受漫长的敷衍过程。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从不逛店铺的卡梅隆被他逮住换了身行装,尽管这并没有让助手独特的个人气质产生任何改变。他们晨昏五点出的院,一晃就把整个晨昏在外面晃完了。
听着厨房里悦耳的咕嘟冒泡声和金摆弄厨具的叮当声响,瑞文愉快地翻开了笔记本。他现在的待办事项多得可以列一张长清单,和上个月完全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事情是和宝琪女士的第二次会面。在把得到的信息和那枚八面骰给她过目后,他会立刻准备用“蚀刻之刻”入梦。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创造一道攻击型异咒,和守林人建立联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搜集更多有关车祸的情报,并上网查看一下新闻,看看梦里最近有没有和诺达利亚事件存在相似点的案件。
这起事件的要素实在太多,太过荒诞,他也不清楚它会以什么形式体现在梦中。
用完那瓶夜蛾粉末,他暂时就不打算主动入梦了,代价太大。况且,建立派别这件事是个长久耕耘的过程。
今天星期四,金邀请他后天去看看餐馆的初步装修。而周日,自己得去完成那个疯导演的测试。
生命中的一个星期一晃就没了。
瑞文同志啊,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瑞文突然听见隔热板外面传来一阵抓挠声。
然后是一声嘶哑的猫叫。
啧,玛丽被我抓了那么多次,今天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是在正午?
被她欺负了那么多回,今天要好好治治她。
瑞文把桌上的书全都划拉到地上,确保桌面上没有可燃的东西,然后念起了“夜风之护”,披挂上阻隔热力的无形丝网。
反正已经到正午了,机会不用白不用。
隔热板实在太烫,他又念了一遍“扰乱之丝”,从指尖放出丝线,用手背擦干眼角渗出的血珠。
现在他开始明白斜阳夫人用异咒“浇花”的心态了。
瑞文深吸一口气,操纵丝线一口气拉开了三层隔热板,另一只手刚要放出丝线发难——
不是玛丽。
窗外是另一张极不讨喜的肥胖猫脸,腰身比玛丽粗三倍。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