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奇,抬头看着我。”
瑞文缓慢摩挲着手中的银色袖扣,有些头疼。
这对袖扣并不特别贵重,表面只镀了薄薄一层银,要论情感价值,它们是自己从地表带下来的小纪念品,见证自己完成了从晨昏侦探到一名上位者的蜕变。
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对利奇的处置,他还从没想过怎么在男孩犯错时教训对方。
当初,我犯错的时候是怎么被教训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走它?”他有意规避了“偷”的字眼,弯下腰,逐渐加重语气。
“来啊,我需要一个理由。谁让你拿的,是嬷嬷吗?”
这孩子还没胆子直接把偷到的东西给嬷嬷。他打算先等自己回到家里,倘若自己对丢失的物品毫无察觉,他才把赃物交出去。如果被发现了,他也有个台阶能下。
利奇摇了摇头。
“没有人。”
“孩子没法去当铺当钱,不论这东西多值钱,对你来说都没用。”
瑞文当着利奇的面分析道:
“既然你不需要向老板娘交‘房租’,拿走它肯定有别的目的。老实交代,如果有谁在要挟你,我先去揍他一顿。”
利奇再度摇了摇头。
“我在楼下看见了我的一个朋友......”他嗡嗡地开口道:
“当初是他介绍我去火车上工作的......他偷了个不好惹的家伙,被扭断了手指。”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们来的那天。那好歹是当初拉我一把的伙伴,我手头上的零用钱都暂时给他垫着了,如果他今天还偷不到东西就要被赶出去......我刚去看过他,他的指头都变成黑色的了。”
“......”瑞文就男孩的说辞快速思索了一番。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以原谅你。”
他按了按利奇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下来。
“可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为什么那孩子会刚好在我们入住的那天断掉手指?”
他从来到这里的那天就感受到了觊觎的目光。老板娘肯定派孩子来看过这里,可自己把所有洞口都封了,他们全部扑了个空。
利奇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毕竟还小,瑞文不确定他能不能想象得出大人的不择手段。
在他作为人类的记忆中,人贩子们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砍断他们的手脚,将他们变成博人同情的乞讨工具。
瑞文拿着几件脏衣服,穿过光线黯淡的走廊,顺着楼梯来到了地下洗衣间的入口处。洗一桶衣服的花费是十烈洋,如果需要特殊处理则按件算。一名胖厨师拿着一大盆开膛破肚的鱼走进蒸汽滚滚的厨房,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孩子们就住在洗衣间附近,四个人挤一所小房间。瑞文把衣服塞给洗衣女工,让利奇去把朋友带过来。
被利奇带来的黑发男孩一脸紧张,嘴唇因疼痛泛白。其他孩子也从房间内探出脑袋,在门口排了一排,又很快缩了回去。
“来,过来这儿。”瑞文心平气和地朝对方招了招手。
“手给我看看。”
男孩慢慢挪到了他面前,伸出双手,慢慢揭开纱布。他的手指比利奇描述的还要严重得多,它们不仅仅成了黑色,皮下还积满了脓水,仿佛随时都会破开。
瑞文在心中叹息,用手掌包住对方的双手。数十秒后,它们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男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瞬息又黯淡了下来。
“没用的。”他摇了摇头。
瑞文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别被看见。”
他包好男孩手上的纱布,把那对镀银袖扣塞到了对方手中,带着利奇转身离开了洗衣间。
“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利奇?”
“什么?”利奇抬头瞄了瑞文一眼。
“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为什么不直接找我治愈那孩子的伤手?
“......听不懂。”利奇把头偏到了另一边。
瑞文摇了摇头,没有拆穿男孩的小心思。
“顺带一提,这个星期不会让你去跑腿了。”
“喵~”
一只姜黄猫在窗台上叫了起来。瑞文立刻会意,坐到镜前,开始窥视“调皮午后”咖啡厅。
一位身形健硕,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平头男性来到了吧台前,找到了咖啡师韦伯特。瑞文立刻注意到了男人的双手,如同纯银般闪烁,却不像金属一样硬,与常人的皮肤相近。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小提琴包,里面装的显然不是一把小提琴。
“丽芙的遗体还没下葬,麻烦就像闻到了血的野兽一样蜂拥而至......见鬼,偏偏挑在资金最周转不开的时候!”
资金困难......银手应该是为脱罪交了大笔罚款,把自己罚得陷入了周转困顿,也难怪警察那么安静。
这家伙人还挺讲义气,没让自己的下属去背家事黑锅,和下线说话也不摆架子,措辞文明,应该涉世未深,是那种靠才干和运气打拼上位的年轻人。
银手要了杯浓缩咖啡,在吧台前坐了下来。
“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你没应付过真正的狠角色,吃亏理所当然。这两个人应该做过伪装,绝不像看起来那么面善。”
“那他们为什么要留我活口?”韦伯特很是不解。
“这里是闹市,当街杀人的代价太大,而就算你活着,他们也不会有损失,这是我断定他们做足了伪装的原因。”
银手喝下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让韦伯特把糖和牛奶拿来。
“另外,从他们问你的问题来看,他们接下来绝对是想找我麻烦。他们有可能在这里留下了某种监视手段,也许我们现在的谈话就被监视着。”
分析得头头是道,瑞文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脑海中的银手往咖啡杯里倾倒牛奶和砂糖,抿了一口,又开始加。
“你,你是说他们在盯着我们?现在?”
韦伯特显然被银手吓了一跳,立刻观察起了门外的客人。
“那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需要操心的那个。我从这扇门离开后,你在他们眼中就不值一文了。”他一口把咖啡干光,支起下巴。
“我才是有麻烦的那个。对双枪哈特感兴趣的多半是他在限酒局的同僚。你知道麦西坎的红狼吗?限酒局的一名退役探员干掉了他,他们显然做好了反抗的准备。”
“你打算去暂避一下风头吗?”
“不,我离不开这里。他要来就来吧,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银手用餐巾抹了抹嘴,起身离开,却在抵达门口时反手一伸,揪着韦伯特的领子拎了起来。
瑞文的眉头一跳,脑海中,那双银手就像流动的水银般延展了三倍之长!
“还有一件事,韦伯特。”银手沉下了眉头。
“下次再敢用‘小婊子’称呼她......”
他收回手臂,当着顾客的面把韦伯特丢在了吧台内,离开了。
韦伯特干咳了几声,痛苦地掐住了脖子,皮肤之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腐蚀般的紫痕!
“一方面是在泄愤,另一方面,他打算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让我心生退缩。嗯,还真是个实在人,不像某些喜欢玩阴的家伙......”瑞文暗忖道。
那家伙对自己的力量应该有些自信。既然是个实在人,那我干脆也实在点好了。
银手在橄榄街北拐了个弯,戴上了一双黑手套,用力甩了甩手腕,确保手上的“水银”不会漏出来。
正打算往北走的时候,他忽然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
有个身穿黑衣的家伙正大步流星,“光明正大”地跟在自己身后。
自己迈步,对方也迈步,自己停下,对方也停,嘴里还嚼着《风味早餐报》里的煎饼,吃得相当大声。
而当他忍无可忍回头看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什么人啊这是?
银手自然清楚自己被盯上了,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离经叛道!
不安在同一时间涌上了他的心头——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让对方心生畏惧,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