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灾结束后五小时,逾百万奥贝伦市民聚集在收音机前,聆听凯撒.热浪与当今在野党领袖波尔托的访谈节目。
“作为一名有血有肉的人,我为不久前发生的灾难深表悲痛。”凯撒语气沉重地开口道:
“在这场蛙灾中死去的人数恐怕堪比焦麦灾难,经济和社会上的损失同样不可估量。”
“波尔托先生,尽管落选,您在上次选举中依旧获得了百分之四十六的选民支持,这足以表明人们对您的信任。为了避免类似的灾难再度发生,您有什么见解和建议吗?”
“很显然,要避免事态反复,我们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波尔托先生清了清嗓子,以自然而然的官腔回答道。
“您是说梦魇的根源吗?很遗憾的是,我们的研究者们依然在努力,这可能要花上许多时间。”
“准确而言,我指的是‘那些梦魇’的根源,换句话说,特定的人群。一些权威学者已经得出了结论:智力越是欠缺,教育水平越是不足的人群,意识中生出的梦魇越是痴愚而恐怖。”
“恕我冒昧,波尔托先生,您所指的人群是?”
“那些生活在郊区地带的市民们,此刻并没有在听这次访谈的人们。想象一下,他们生活困难,他们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是那么地狭窄,眼里除了蟾蜍,虱子,蝗虫之外别无其他......”
“咳,打断一下,我必须假定您的这番话并不带着对于任何团体的偏见?”
“当然没有,热浪先生。事实上,我只觉得万分痛心。我非常希望能够通过提升他们的生活品质和教育水平来制止灾难的发生。可是,很不幸的是,似乎有一些特定团体抢先向他们灌输了错误的思想,让他们变得......仇视文明和教养。”
“噢,那可真是个坏消息。波尔托先生,您有什么话想对我们的听众说吗?”
“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保持清醒和理智,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噢,还有,请尽量避免使用那些过时的歧视性词汇代指那些没你们幸运的人,比如——最为典型的一个字眼——‘亚人’。”
............
“他绝对想要挑起事端。”
日轮街区,弗利夏教授一家、格林达和安东尼奥围坐在收音机前,神色复杂地聆听着访谈。
“唉,以我参与了这么多年平权运动的经验,这绝不是鼓励人们和平共处的说辞。”
弗利夏教授叹了口气,接过太太缪莎递来的一篮糖霜饼干和五杯热巧克力,传给每个人。
“中学也要停课了,爸。”大女儿迪莉娅小口咬着饼干的尖角。
“妇女公职募捐被无限期延迟,我做的胸花都浪费了。”
“现在的确不是个出门的好时候,把它们送给塔可儿编花环好了。”弗利夏教授以非礼勿听的态度关掉收音机,揉了揉小女儿的脑袋。
“自无光纪元以来,整整138年,正午从来没有提前降临过,这绝不是一个好征兆。针对‘恐怖大王’的研究工作要加紧了。最近恐怕会越来越乱,沃伦,格林达,你们兄妹俩这段时间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吧,人多好照应。”
“嘻嘻!这个娘娘腔说人多好照应。”坡格叔叔在安东尼的脑海中嗤笑。
“我看是人多遭报应。”
贴着沃伦脸皮的“伪装者”没有理会他,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最简单的扮演。扮演好格林达哥哥的最佳方式就是装成哑巴,装作丢掉了绝大部分记忆,装作什么都做不了。
同时,压制住内心那份可怕的本能欲求,就像死死掐住一头巨兽的脖子。
“沃伦,你在做什么?”
听见“妹妹”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了装热巧克力的杯子里,鼻腔内是一股浓烈的酒味。
——任何液体,一旦被自己触碰到,就化成血红的酒水。
“那味道是哪来的?”
安东尼一言不发地仰起脖子,让滚烫的酒液灼烧喉咙。
“我。”他指了指自己。
“出去。”又指了指外面。
“呼吸。”
格林达点了点头。
“去吧,注意安全就好。”
安东尼出了屋子,绕至后院,跃至屋顶,坐在了“沃伦”的尸体躺过的地方。
然后,用手捏住第三节颈椎,发力折断,全身肌肉失去力量,脖子怪异地歪向左侧,瘫在了屋顶上。
他希望这样能让自己好好歇上一会,哪怕只有五分钟。
数十公里外,市区广场上人声鼎沸。无数台打印机中吐出无数张印着蟾蜍的“抵制亚人入侵”画报,被贴满了无数根廊柱和无数面围墙。
“我们没有时间教化这些亚人!不消灭害虫,他们就要来侵害我们的家人和爱人!”
“无知是罪!愚昧是罪!”
“请签名支持抵制亚人!请签名支持人类存续!”
三名衣着得体,撑着阳伞的年轻女性静静地站在广场边缘,观看着闹剧,嵌着蕾丝花边的阴影歌剧面具一般遮住了她们的表情。
“让我们聚集在圣母的脚下!”圣母会的拥护者们身穿白色长袍,在溶解圣母像下围成一圈。
“祂是太阳,生命与文明延续之神!让我们聆听祂从天上传来的话!”
“祂说:打倒黑暗,让烈日蒸发一切不洁与罪过!”
“赞美烈日,消灭异教徒!”
“粉碎‘烈日之影’!”
当单张、画报与签字笔传到那三位美丽小姐眼前时,人们才发现她们已然不见了踪影。
仅余下一地鲜红花瓣。
............
烈日医院。
金在走廊上的一张担架床旁截住了名为奎尔丁的年轻晨昏侦探。
“您果然在这里!”
晨昏侦探眨了眨眼睛,用力地揉搓了几下太阳穴,过量服用止痛药的副作用明晃晃地表现于他贴着颧骨的脸皮和肿大的肝脏上。他的上半身袒露着,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剥落和疤痕,主要集中在下腹部。刚缝合好的一道位于腹腔左边,胃部的侧面。
——刚好是脾脏所在的位置。
“奎尔丁先生,您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您的委托人,过去几天,您每天准时向我汇报消息。”
“呃......当然。你这份差事实在太糟糕了!”奎尔丁抱怨了一句,正想换个坐姿,却疼得一咧嘴。很显然,他为了省钱略过了缝合伤口的麻药。这名侦探手头甚至不如当初的瑞文先生宽裕。
“你是为了什么来的?违约金?饶了我吧,这次手术快把我本都赔进去了。”他苦着脸说道。
金摇了摇头:
“手术费是多少?我可以给您双倍,但您必须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奎尔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我中了个相当麻烦的诅咒。我和诅咒打交道很多次了。上次是一个肾脏,再上次是小肠的一半,再再上次是胆囊......”
“我明白了,您身上有能够抵御诅咒的遗产!”金恍然大悟。
“把作用于全身或致命部位的诅咒集中到一个没什么用的器官上然后丢掉,我因此保住过很多次小命,尽管我身上能丢的器官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所以,它终归也只是能让人死得慢些。”奎尔丁解释道:
“狼狈的脱逃者,这是它的名字,危险级别应该是黄色。”
“能告诉我那是什么诅咒吗?还有,为什么您家里会传出枪声?”金决定暂时隐瞒自己破门而入的事实。
“我有一把枪,那是一个幸运的巧合。”奎尔丁含糊其辞道:
“上个晨昏——确切来说是前个晨昏——我正准备起身给你们打电话,汇报一天的成果,却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和我前去调查约克公司的一座废弃仓库时听见的差不多。”
“您去调查那座芳香剂仓库了?”金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那里的话,就不用特别解释了。总之,我装扮成安保人员,在巡逻换班的时候溜了过去,刚好从外面听见了内部的一些窸窸窣窣声,听起来像压抑的痛苦呻吟。但那些声音没有含义,就只是一些不连贯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