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不悦地抖动着双耳。她预想过这种事情的发生,却没料到这么快。
她本以为野猫队能撑到教皇军归来的时候。
除了野猫队,奥贝伦城里就只有几支驻扎的非正规肉球部队,它们负责的是城内安防,对野外作战没什么经验。
换句话来说,全是娇生惯养的家猫和执着于帮派秩序的流浪猫。
小主人已经进入了梦乡。玛利亚熟练地跳上白漆矮柜,弓起背,向前一跃,前爪攀住了门把,把房门给打开了。
她不是烈日生物,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无法在正午外出。乌撒推举她成为夜会首领的主要目的是在猫科动物间宣传种族平等,以平息家猫和哈斯特尔之间长久的对立。
但事实上,家猫内部的种族偏见问题也相当严重。孟买猫看不起黑斑猫,黑斑猫看不起黄斑猫,黄斑猫看不起体形细长的所有同类,因偏见导致的内部袭击事件屡见不鲜。尽管乌撒教廷已经尽全力在各个家猫群体中促进交流对话,但这类隐性问题依旧存在。
玛利亚从矮柜的底部叼起一张胶片,窜下楼梯,钻过陈列着新德市工业画像的西翼拱廊,从一位女佣脚边窜过,踩到了对方一张不慎掉落的钞票,差点打滑。
只能请人类帮忙了,总不能让祖格出去支援吧。
玛利亚窜到了秘书杰西的房间,一个劲地挠起门来。人类把门做得又大又厚,也不给猫咪留个洞,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喵喵喵!”
杰西揉着眼睛打开了门。她正午休息时不戴眼镜,显得双眼更加细长,像张狐狸脸。
“怎么了,小猫......这是什么?”
她看清了玛利亚叼着的胶片,这是乌撒教廷为吸引人类注意而伪造的几张照片之一。野玫瑰庄园顶楼有个小型观测塔,平时主要用于防范偷拍记者,照片能立刻洗出来。
乌撒教廷甚至完美伪造出了胶片背面的编号。
杰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张半个巴掌大的小型胶片,然后立刻抓起电话,按下了几个号码。
“老爷,楼上的通讯员在南边发现了一些不明阴影......邦克先生刚好在那边?好,我明白了......”
这是她第二回处理相同的突发状况,已经有了经验。
“谢谢,小猫。”她放下听筒,摸了摸玛利亚的头,得到了猫咪满足的呼噜呼噜声。
............
野玫瑰庄园东翼三楼。
花瓶里的一朵朵白玫瑰微微枯萎,花瓣卷曲,花心的眼珠翻白,瞳孔涣散。
洛克菲尔放下室内电话的听筒,立刻转接到了顶楼的通讯员,得到了一切平安的报告。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先是楼下的杰西收到有异常阴影或不明飞行物的冲洗胶片,一问楼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照片所示的问题却总会如期而至,多半和烈日生物的反常举动有关,上一次是3月10日的野狗骚动,造成的损失不大也不小,最严重的是西部两座厂房的毁坏,正午的阳光透过被削去的空隙照进厂房内部,烧毁了一批精密仪器,共计十万多烈洋的损失。
而这回,他本人留在邦克身上的烟霾也感应到了危险。
只要这些启示还对自己有利,他就不会去干涉或质疑什么。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有信心在第一时间将其掐灭。
“消灭它们。我不希望和上次一样的事情重演。”
洛克菲尔在脑海中简单地下达了命令,然后拿起了另外一个听筒。
“我需要两架27喷气机,现在就去南部支援。”
............
“能不能别再闹腾了你们......”
回到南部城郊的瑞文边艰难地往回走,边紧紧抓着胸口,咬着牙,在脑海中竭力处理着体内几个植入物的矛盾。
“夜风之护”的丝网依旧披挂在他身上,为他抵挡住正午最后的阳光。
本来,“偏执的天国”和“女巫的嫉妒”两件遗产互不相干,相安无事,但“第三者”的加入直接打破了这个平衡。
先是那突然闯入胸膛的红色物品很快被“偏执的天国”当成了长期生命威胁,直接导致了他全身的激素失调,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差点让他走都走不动路。
然后是凯夏在他脑海中读到了大量不可描述的混乱场面,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噢,亲爱的救星,我看见了你对天国的美好臆想......”
“哈哈,那东西看起来真下流真肮脏......“
几件植入物不负责任的各自暴走让宿主苦不堪言,他的两颗心脏差点超负荷暴毙。
走着走着,自己居然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脸颊爬满生理性泪水。
我虽然不怕死,但是不想被内分泌失调搞死!
瑞文揉着眼睛,一边安抚心脏,一边暗暗祈祷这种由“偏执的天国”打头的排异连锁能够尽快停止。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在他第一次往体内植入外视藤壶的时候,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差不多,甚至更糟,把他翻来覆去地折磨致昏死,然后又痛醒过来,恍恍惚惚地失禁了好几回。
根据《一千种死法》,每年平均有2500余人死于遗产互斥,比被烈日生物吃掉的还要多。而这类人群多半是刚有了点钱,急着往上爬,没考虑周到的中产。
日降街街口处堆着一大堆晒成干的公牛睾丸,4月是小牛的阉割季节,附近的几个牧场都忙得不可开交,据说牧场主中的高手只需用尖刀一割,一剪就能阉割一头牛,他们是地下大开拓的遗民,以先祖的男子汉事迹为傲。
可是那股臭烘烘的味道让人完全无法忍受,不,不仅如此,就算最芬芳的花朵此刻对自己来说也是毒药。
瑞文感觉鼻子快要爆炸了,凯夏还在他脑子里迷离地笑着:
“呵呵,我嗅到了男人最原始的冲动,想要蹂躏一切娇弱事物的冲动。”
他的思绪里此时连一个“闭嘴”都憋不出来。
这时,瑞文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往回走了一段路,刚才自己明明越过挂着止咳糖浆招牌的杂货铺,来到了日降街1号,可现在又倒退回了23号那家早就关门的香烟店,右边是长草音乐会的巨大横幅。
那一大堆牛睾丸跑到了前面很远的地方。
一道黑影突然从自己的头顶掠过,自白炽中切割而行。
再扭头一看,香烟店不见了,自己又回到了那堆干瘪的牛睾丸旁边。
瑞文本能地意识到那道黑影是野狗,但他此刻还没法完全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
又一晃神,自己居然站在了日降街56号斜顶楼的门口,旁边是平时一众瘾君子聚集的巷道,此时空无一人,墙上满布涂鸦,地上堆满半融化的空酒瓶,和地面融为了一体,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痰液痕迹。
搞什么鬼?
他想这么自言自语,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又一道黑影掠过,完全处于混乱中的瑞文此刻只能暗暗寄希望于导演,希望他刚好能看见,希望他不愿意损失一位刚得到的下属,一条“忠实”的疯猫。
他在脑中闪过的本来是“疯狗”,但转念一想,奥贝伦没有那种狗。
可是,对方并没有回应。
自己所处的位置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瑞文在鼻腔再度被牛睾丸臭味填满的瞬间拔出五响左轮,一咬牙,朝着左手手背就是一枪——
“砰!”鲜血溅起。
在剧痛暂时代替混乱接管意识的瞬间,他竭力控制身体起跑,越过野狗在白炽中切割出的一道道空间裂隙,踩着一个垃圾桶盖,敏捷地做了半个空翻加跳跃垫步,避过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黑影。
姿势堪称完美。
两颗心脏给身体机能带来的增强几乎相当于“镇定的智者”的附加效用,而且还是永久的!
他没做过多思考,抢在身体再次传送到不知哪里去之前蹬墙再次起跑,往艳阳街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不想把野狗引到自己家里,金还躺在床上休息。只要撑到晨昏,撑到诅咒随着烈日上升的时刻,他就能直接用异咒把野狗全部驱逐掉。
他轻松翻越日降街另一边被晒化的杂物堆,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猫,发自内心的兴奋自然地抵消掉了部分排异反应,取而代之的是肾上腺素的极速飙升。
一大片黑雾包抄了上来。一只野狗试图从他身边探出爪子,但立刻又缩回了雾团中——“夜风之护”的不良作用此刻居然变成了益处,环绕在他周遭的一圈流光浓缩了自己本该承担的所有热力,比正午的白炽还要热。
这些怪物根本近不了自己的身,只能用空间乱流干扰自己。瑞文学着自家附近那些艳阳小子的跑酷步伐翻越路障,朝着城南外围跑去,试图把野狗给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边跑边抬头看天,天空一变回明黄色,自己就能够“驱逐之威”直接怼脸,一发不够就两发。
“咔”的一声,他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打滑,差点摔一大跤,仰面着地。
瑞文脑中“谁乱扔垃圾?”的怨气还没发泄出来,他就看清了地上的事物。
一只晒成焦炭的夜行锹。
周围仰面朝天地躺着它无数同类的焦尸。
正午将退,瑞文抬起头,在前方即将完全消退的炽红中瞄到了某个哼歌的家伙。
眼熟的长风衣,卷翘的鬓角,还有那首《你的美丽温婉是种时髦》。
果然......“巧合”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自己身上的诅咒正在迅速上升,那家伙被几栋陈旧的平原风格楼房环绕,三座平顶,两座斜顶。即便他要对我发难,这也是“扰乱之丝”的绝佳主场,基础身体能力增强的自己现在真的能做蜘蛛侠了。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瑞文在天空完全恢复明黄的一瞬间放出了五根“扰乱之丝”,挂上了屋檐最长的那栋平顶建筑,指节用力一蜷,肌肉绷紧,身体凌空,竟越过邦克的头顶一下翻上了屋檐,谨慎地不和对方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远方黑压压的兽潮一览无遗,只要它们再近一点,“驱逐之威”从这个角度能够一网打尽。还能省下一道异咒,应付可能的其他麻烦。
“黑日”邦克微微抬起头,仰视着自己,白边黑瞳,很是渗人,瑞文可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其他麻烦”,决定率先示好:
“嘿,邦克先生,请问您还记得几天前那只兔子吗?那是我找到的。”
他没对和对方正常交流抱很大希望,没想到对方却先对自己行了一礼,伸出右手空握一下,以代替正式握手:
“当然。幸会,先生。”
瑞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叫半疯?
简直就是绅士和混混间的典型对话。
兽潮已经近在眼前,瑞文却突然听见了喷气式飞行器嘈杂的引擎声,瞳孔骤然收缩。
这次不会又用虚海凝胶吧?
“先生,请问您还有丝线吗?”邦克抬头看了看,从容不迫地询问,语气中的风度让他与周边环境仿佛产生了隔阂。
“多得是。”瑞文反而有意放下了自己的架子,用另一只受伤的手甩下五根丝线,斜着固定在邦克身边,邦克用机械手臂逐一弹拨它们,就像抚过紧绷的琴弦。
一种奇异的共振反馈到了瑞文的五指之上。下一秒,与丝线连接的皮肤就迸出了鲜血,被绞下的皮肤碎片和血珠一刻不停地震动,化作更加细密的碎屑。
嘶!
他连忙将丝线末端化为无形,放弃控制权,将它们固定在了屋檐边缘,避免了五指被齐根斩断的厄运。
丝线表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奏出微弱的“乐声”,那是一种几乎超越人类认知频率的超震动。
您就不能通知我一下吗?瑞文在心中埋怨道。
那五根丝线构成的“弦琴”很快就发挥了惊人的作用。
一团黑雾自街道那头涌现,拖着一条长长的乱流,可当雾团与一根“琴弦”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剧烈地扭曲振动了起来,仿佛被卷入了弦律一般,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哀鸣,空间流被迅速搅碎,那双自雾团中探出的巨爪瞬间成了无数蓝黑色碎片,碎裂空间卷上“琴弦”,形成的共振旋涡似乎进一步拥有了吸力,迅速将其同伴卷入,切碎,化成更大的空间“绞肉机”。
不论是有形还是无形之物,皆逃不过被这弦乐粉碎的命运!
工科男的力量!
瑞文吸着流血的五指,脑中莫名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自己仅能用异咒将野狗驱逐,最多用“无形之锋”的切割概念砍死几只,没想到配合对方,能直接运用野狗本身的特性将其杀灭,没有限制!
如果这就是“白铁”配合器械的异咒效果,嘶......恐怖。
天上的两架喷气机盘旋片刻,见没有自己可以插手的余地,掉头离开。
而自己体内的三件植入物,似乎也在此刻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协调。
尽管,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下了那么一点轻微的生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