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不能报名参军

第二天,老大吃了早饭,和妈妈说:

“我要到大队部去一趟。”

说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三四里路程,不到半个钟头便到了。以前读书时天天经过这里,他只晓得这里是大队的学校。有一栋红砖瓦房,前面有一个篮球场,并且还在球场上为了抢球和同学干过一架。但从来没有到红砖屋里去仔细看过,不晓得大队部的办公室也在这里。今天,反正学生也放寒假了,老师也回家了,空荡荡的,显得特别的清静。老大想利用这个机会仔细看看这一栋红砖房。

这栋红砖房其实就只有一层。有六个教室,一个代销点,一个合作医疗室,还有四间教师住房。其实大队部就只有一间会议室兼办公室在正中间。红砖房的后面栽着几排笔直的椿树;西边是民房,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七至九队;东边是稻田,有一条大约一公里多长能走板车的路通往四至一队。前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往南可到五六队。向右拐可以到公社。这条路也是一至四队的学生到公社联校读书的必经之地。现在,唯有这静静的操坪上还留有好像是千军万马在这里操练过的痕迹。

他正在走廊上徘徊着,思忖着遇见了大队干部怎样开口讲。这时,恰巧大队的夏支书从西边的那条小路忽然来到了大队部。他一边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对老大说:

“高中生,毕业了?好啊。为我们大队的农业生产增加了新的力量。欢迎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为建设新农村做贡献。”

“好。”他不知怎样回答夏支书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一个“好”字。

“今天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夏支书好像看出他有什么事一样。

“我今天来,是有一个事情的。”他非常谨慎地说。

“好啊。说吧。我还有事去。”

“夏支书,今年,我们大队参军的指标有几个?”

“这个参军的指标,每个大队年年都只有一个。”

“今年又只有一个啊?”

“是啊。不管大队的人多人少,都是一个参军指标。”

“今年,我们大队这个指标您会给谁?”

“这个指标,不是我个人想给谁就给谁的。”

“那是谁给谁?”

“那是大队集体研究,定了谁就是谁。”

“今年大队研究定谁?”

“现在刚刚开始报名,还没有研究,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也想报名参军。”老大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说。

“嘿,你也太性急了。你还刚刚毕业,怎么一下就想到了要报名参军呢?”

“因为,我一路都看到了‘参军光荣’的标语。”

“参军是光荣啊。”

“所以我也想去参军啊。”

“你以为光荣的事,自己想去就可以去吗?”

“那要怎么才能去?”

“首先要符合条件,然后要经过大队研究同意你去才能去。”

“什么条件?”

“第一要政审合格。政审包括家庭出身、本人思想情况、现实表现、劳动态度和文化程度等方面。第二是体检合格。那是医院的医师说了算。最后是大队公社研究同意。”

“这些条件,我应该都符合。”他满怀信心地说。

“嘿,你有一条不符合。”夏支书说。

“我哪条不符合呢?夏支书。”他有点急了。

“我说你不能去就不能去。不要多问。”

“您这不是写着:‘保卫祖国,人人有责’吗?”他指着墙壁上用石灰写的标语说。

“那又不是写给你看的。”

“那是写给谁看的?”

“那是写给那些适龄青年看的。”

“我也是适龄青年啊。”

“每一个适龄青年都看了,难道都能去参军吗?我们大队高中毕业几年的人有好多,怎么轮得到你呢?并且,上面有规定:高中毕业的学生,必须在农村劳动锻炼两年后才能做其他的工作,你还刚刚毕业。还有......”夏支书突然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你未必是真心实意想去保卫祖国?”夏支书说。

“啊?那您说我是去干什么呢?”

“你只怕是为了个人的目的吧?”

“您的儿子去年参军的,您问过您的儿子吗?他是什么目的?我就和您的儿子一个目的。”老大说。

“好咯。这个暂且不说。你的具体情况,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我不清楚。我有什么具体情况?”

“你要打烂擂钵问到底,我就干脆告诉你吧,让你死了这条心。第一,你们家是‘四属户’。必须留一个人在家种田;第二,你们家已经两代没脱鞋袜了。如果你也出去了,那不三代不脱鞋袜?所以,还是让农民的子弟去参军。你就不要费心了。”

“四属户的崽不能报名,怎么有一条这样的规矩?”老大疑惑不解。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

“这是你们荷花园生产队的意见。”

“我也是吃农村粮的农民,又不是什么干部子弟。再者,我爷爷冒脱鞋袜,那是在旧社会教私塾。解放后就没有教过书了。天天在生产队出工。”

“反正你不行,至少今年不行。不要多说了。回去吧。”

夏支书在他的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一个本子,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出来锁好门,猛抽了一口烟后,把那个经济烟蒂巴重重地甩在地上走了。

这就是老大人生的第一次求人。他呆呆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夏支书的背影。其实,夏支书的个子并不高,大概就只有一米六左右。不胖不瘦,结结实实的身材。树皮一样的皮肤。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战士军服,下身穿着一条黄色的裤子。这是他那个在部队的儿子寄给他的。他走起路来一线风,一转眼便消失在西边屋角的转弯处。

老大悻悻的往回家走着。他想,大队不同意报名,就不能参加体检,更不能参加政审。也就是说,参军就没有希望了。大队不同意老大报名参军,不是他身体不好,不是他表现不好。原因是他的家庭是“四属户”。“四属户”必须得留一人在家种田,而他偏偏又是这个家庭的长子。所以他必须留下来种田。

老大百感交集。他觉得万念俱灰,前途无望。顿感喉咙干燥,身体发软,走路无力。他想:

“毛砣,完了。我出不去。我们家怎么是‘四属户’呢?我怎么是老大呢?要是那年捞鱼虾掉在塘里淹死了就好了。要是那年淹死的不是老三而是老大,那就一了百了。今天我就没有这么心急如焚了。

可是,如果我淹死了,那不留下种田的就是老小吗?我不是发过誓,要让妈妈享福吗?我自身都难保,怎么保得了妈妈和弟妹们呢?我开始觉得:人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并没有什么意思。”

他在回家的路上弯弯曲曲地走着走着,无意中走到了堤上,看到毛砣的家门上一把锁,好像自己的心也上了一把锁。于是,向建满的家里走去。

“到了大队部啰?进来坐一阵咯。”建满和四妹叽出来和老大打招呼。

恰巧,四妹叽也在这里玩。四妹叽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他在兄弟中是老满。排行是第四。这里喜欢把男孩子叫妹叽。所以他叫四妹叽。父亲在家务农,母亲是家庭主妇。大哥在部队,二哥三哥都在家务农,两个小妹妹还在读书。

他们一起坐在建满家堂屋里的饭桌旁。

“你去大队报名参军吗?”老大问四妹叽。

“我大哥已经在部队,会让我去吗?想都不要想。”

“你到底去还是没去?”老大进一步问。

“去了。大队说,我大哥已经在部队,就让其他人去参军吧?大队对你是怎样说的?”

“你早就知道了,就是那个意思。”

“我晓得罗。那你准备干什么呢?”

“不知道。那你准备干什么呢?”老大说。

“队上搭了信,要我明天上堤。”四妹叽说。

“你呢?”老大问建满。

“我老老实实的在家做一个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什么都不想。”建满说。

“嘿,你怎么这样平静?”

“我知道自己的条件。”

建满,因为小时候经常看牛,有一次在湖坡看牛时,碰到了一条烈牛,胸部被牛角挑了一个窟窿,至今还有一个鸡蛋大的伤痕。所以,他自以为,即使大队同意他报名参军,体检也难得过关。

“我们真的都成了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了。被香老师说中了。”他们相视一笑。

“你以为还有什么好事在等着我们啊?”四妹叽说。

“我说了,我不能拖累毛砣。”老大说。

“那也是的。不过,如果她自己愿意,那就另当别论。”

“你以为那样会有好日子过吗?你看见过哪个家庭是女的在外面工作男的在家务农的?”老大说。

“我们大队好像没有,只怕我们公社也没有。”四妹叽说。

“只怕我们中国都没有。我们中国人的婚姻家庭一般是:男主外,女主内。有女嫁高门。”老大说。

“我只怕你们生产队也会要你们去上堤。我听说其他生产队的都通知了,要上堤。”四妹叽说。

“这么急啊?我们昨天还刚刚毕业呢?”

“我听说,烂泥糊工地担堤的任务很重呢。”

“唉——,我回去了。”老大苦笑着。

“你好些。”

“你们也是。”

到了家里,老大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躺倒在床上。妈妈始终有忙不完的家务。她一边晒衣一边说:

“你到大队部去问参军的事啵?大队同意你去吗?”

“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妈妈说。

“夏支书说,我们家是‘四属户’。‘四属户’家中的孩子必须留一个在家种田。所以,他不让我报名参军。四妹叽也不能报名,原因是他大哥在部队。”老大说。

“莫急。等你父亲回来了,要他去说说。”妈妈说。

“那好。”老大好像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傍晚,父亲这个稀客真的回来了。于是,妈妈马上和父亲说了老大报名参军受阻的原因,紧接着又说:

“老大想去参军,你去和大队说说啦。”

“既然已经报了名,大队革委会又不同意。那就只能等待明年再说啦。”父亲说。

“还不是要耽误一年。你知道明年又是什么调子呢?你去和大队说说嘛。”妈妈说。

“你叫我怎么说?大队领导站在全大队的立场,作出了全面地考虑和统一的安排。难道要我打乱他们的计划?干扰他们的工作?”父亲说。

“不是要你去说情吗?”妈妈说。

“为自己的儿子说情?这是自私自利呢。开支部生活会时,我会挨批评的。我羞于启齿。要说,你去说吧。反正你又不是党员。”父亲说完起身走到屋后山里去了。

“我一个家庭妇女,一个农民,说了顶个屁用。”妈妈也来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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