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叹道:“好不公平。”
她静静的听叶轻船说着这些与她毫无关系的往事,他没有什么情绪,但她依然听得有些热血沸腾。
历史永远都是历史,就是因为有数之不尽的人付出了鲜血的代价,所以每一本史书的字里行间,都仿佛是流动的岩浆。
叶轻船缓声道:“没有什么不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而我们却不一定每天都活着,生老病死总有时候,天灾人祸亦有时候。哪怕我们有一天不在了,这个世界还依然活着。”
红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这个问题距离她从未如此之近,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紧张,又生出了一丝无力感,不由问道:“你也会死吗?”
叶轻船微微一笑,道:“当然。”
红柳从未思考和死亡有关的问题,哪怕是魔鬼城堡,哪怕她的魂魄被聂老大拘走,她直面死亡的时候,也没有正儿八经思考过死亡的问题,然而现在,她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害怕。
人当然都会死,然而,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远不如他从容。
叶轻船挽着她的手,笑道:“我们都会死,但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哪怕有一天我们都要死了,那也该死在一处才是。”
红柳心里生出了一些欣喜,她何尝不愿如此?
她看着纱帐后面的女子,轻声道:“你的话,她能听到吗?”
叶轻船道:“能。”
红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诧异,既然她能够听到,他还说这样的话,难道她不会生气吗?
叶轻船解释道:“她知道你要来,开心的不得了,况且,她是你最终的归宿,你就是她,她怎么会生气呢?”
这句话让红柳生出了一些不愉快来,她如今已然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为什么非要为她而牺牲?
叶轻船看出了红柳的不愉来,道:“你和她可以尝试彼此沟通,你们本就是一体的生命,也许,她可以让你明白,你和她就是一个人的事实。”
红柳没有说话,但显然不认同叶轻船的说辞。
“你先告诉我,躺在你床上的那个美丽的姑娘,是谁?”红柳低头问道。
叶轻船一怔,道:“那便是神遗族的莲落前辈,也是你的长辈。”
红柳心想,那般年轻漂亮的长辈,那也是她的长辈,哪里像自己的长辈?若是长辈基因那么优良,自己怎么就生得这般模样?
但她一想到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姐姐和母亲,以及年轻时玉树临风的父亲,便觉得其实遗传基因也不见得那么精准,自己不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失误吗?
红柳道:“怎么沟通?”
叶轻船道:“闭上眼睛,呼唤她。”
红柳没有问怎么个呼唤法,反正她也就是试上一试,这样的事情,她本不愿做,但为了他,她愿意尝试。
倘若成功了,她们不妨聊一聊,她也想要告诉她,她不愿为了爱情,成全她。
哪怕失去叶轻船,她也想要拼尽全力,活成自己的样子。
红柳闭上眼睛,心里竟莫名的平静了许多。
她虽然不喜欢过去的自己,但她却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这般想着,她已站在一片阡陌之上,陌上的向日葵开的正盛,远近绵延数里,一眼竟看不到边际。
她站在陌上小路的另一头。
她便是莲霜。
莲霜一身白衣,裙裾翩翩。
她眉眼如画,脸上是淡而温馨的笑容。
红柳看着女子的浅笑,那好看的笑靥,就像陌上的向日葵海洋一般美丽,竟让她生出久违的欢喜和温暖来。
红柳以为,她不会喜欢这个女子,哪怕这是她曾经的自己。
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仿佛她化身为云朵,终于回归了天空的怀抱般,这种感觉,是她这一生都未曾体会过的。
欣喜,欢愉,就像一个流浪多年的小女孩,一朝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站在面前……
血脉的感应,让她一时间生出许多的莫名的情绪来,她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在血管里跳跃的血液,在这一刻拥有了生命。
不用莲霜多说什么,她便知道,叶轻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神奇的不可理喻。
可那个女子是那样陌生,她有一张花儿一样的容颜,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倾国倾城,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无言宣告,她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们必须合而为一,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她怎么会愿意呢?
她若是答应了,她还是她吗?
难道她需要牺牲自己,来成全他和她的爱情?来成全他和她的天下?
为什么付出代价的不是她,而是她?
莲霜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这是我的爱情,同样也是你的;这是我的天下,但也一样是你的……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本是同根生,何须如此陌生,分个彼此?
红柳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她就像天上的太阳,用自己的光和热,普照大地,让世间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可以看到光明。
红柳心里的温暖,便由此而生。
这是一个神奇的过程。
然而更神奇的,便是童话里神奇的读心术,莲霜没有说话,然而,她心里的每一句话,红柳都清晰的听到了。
可她不赞同她的说法。
我们是一个整体没错,但那都是十万年前的事儿了,都过去了。如今,我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愿回到过去,不愿再回到你的世界,继续过去的生活。
如今,我有爱我的父母和姐妹,我还有朋友和同学,我很知足,我要的不多,不贪心,我不想叱咤风云,不想翻云覆雨,我就喜欢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过每一天。
莲霜看着红柳,轻声道:“难道你不想和船儿哥哥在一起了吗?你忘了过去对自己的承诺了吗?”
红柳不说话,这还有问吗?她哪里记得那些沉重的过去?
莲霜笑道:“忘了不打紧,我可以帮助你想起来。”
红柳了然的看着莲霜,淡声道:“怎么想?”
莲霜知道自己的想法瞒不过红柳,沉默少顷,无奈道:“似乎只有那一个办法,但你不喜欢。”
红柳道:“是的,我不喜欢。”
莲霜道:“倘若有一天,封印不在,你想起一切后,难道就不会后悔?”
红柳知道,所谓的封印,便是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去涛家村时,慕老爹口中所说的封印,自己有生以来,就带着这样的封印,她只是好奇,这样的古怪的封印,难道就真的无解吗?
莲霜道:“此封印着实无解,就像一把丢了钥匙的锈迹斑斑的重锁,砸也砸不开,只能任由岁月消磨,直到腐烂发霉,最后自己打开。”
红柳略一沉默,道:“我虽然不知道十万年前,你和他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感受,我知道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但我无法成全你们……我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她和她之间,就仿佛天与地一般,中间不仅仅隔着数不尽的岁月,还有不一样的重心,不一样的责任,所谓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质重浊下凝者为地,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所谓生命自称宇宙,也是这个道理。
若曾经的莲霜是一方宇宙,那么,虽然如今她还是她,但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她;经过十万年的破碎重组,她已经被分割成为两个独立的整体;如果躺在床上的美丽女子是天,那么她便是那重浊下凝的大地;若她是圣人,她便是她的那一丝魔念;若她肩上担着无法放下的使命,那么,她便是她心里渴望却得不到的自由之身。
既如此,为何不能给她自由?
莲霜没有生气,她温和道:“没有关系,你不愿归来,自然由你,我自不会强求与你,只要假以时日,我便可以再凝一个主魂出来,代替你。”
无知无觉的十万年,对她来说并不漫长,她只是睡了一觉,那些血雨腥风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甚至爱情,何尝不是她心里一直想要的?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今,她更是听闻了千山灵湖的勃勃野心,更听闻了无数岁月前曾发生的旧事,她的心里几乎本能的生出了些许的焦虑,这是她烙印在灵魂里的无法抗拒的使命,她想要阻止这场战争。
战争终将发生,不可避免,也许还需要酝酿很久,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大好的仙境就将变得满目苍痍,无数无辜之人即将为战争付出年轻的生命……
这样的事情,她又岂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