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仙平静的神色间露出了某种挣扎,但是那粉色的光线却不依不饶,愈加浓烈的同时,慕仙的挣扎也愈烈,身体都跟着隐隐颤抖起来。
慕主任低着头,看上去竟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什么,疑惑的抬起了头,然后,他便看到了慕仙的挣扎和痛苦。但是,他的目中却露出欣喜,因为他发现儿子竟然还活着,还能挣扎,看儿子挣扎的激烈的程度,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希望。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量,慕主任竟然站了起来,他又来到了那个让自己差点重伤濒死的光幕前,伸出双手抚在光幕上,仿佛抚在了儿子苍白的脸上。他用乞求的语气说着为人父的疏忽,请求自己的儿子放过自己,不要和凶物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希望儿子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寻良医问良药,也许可以起死回生药到病除了呢……
慕主任自己晓得,他帮不上儿子任何忙,儿子既已做了决定,自然是下了决心,尤其是这般生离死别,他相信,儿子比他和他的妻子承受的更多。此时,慕主任也只能寻一些话来讲,但是说来说去,也都是这样一番言语。
慕仙依旧在挣扎,但是他的眼睛却蓦地睁了开来!
慕仙的双眼于此时依然明亮如昨,而且平静。他望向了光幕外面的自己的父亲。只一眼,慕主任的心仿佛被安了大半,儿子的眼神就仿佛黑暗里的一道光,比那粉色的光线还要明亮许多,里面看不到任何晦涩的死气,看上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糟糕。
慕仙平静的望着光幕外自己的父亲,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且不说他此时根本分不出精神说任何的话语,哪怕他可以,他的声音也传不到光幕外面,传不到自己父亲的耳朵里,就如同他父亲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曾听到一样。
他想要说的话,只需一道目光,便可以诠释的清清楚楚。
是的,于今晚,他只有一条路,要么生,要么死,别无选择。
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坚持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而这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自己的父母解释,难道他要告诉他们,他们唯一的儿子就要死了?他怎么能够说出口?
况且,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路。
为了今晚,他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准备。如今,他已经记不起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条自己每天读书都要必经的路上的,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冬日,但是于他来说,那一天却并不寻常,因为那是他身体里的粉色雾气第一次发作的日子。
那天刚好下了雪,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哪怕是如此晦涩的天气,有了粉色的装饰,这便是一个淡粉色的世界,依然美不胜收。
孩子们总是最爱冬天,因为可以在雪地里肆无忌惮的玩耍打闹,他也不例外。玩耍中,有一个雪球砸在了慕仙的后背上,慕仙浑身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个雪球于那个瞬间吸食了自己的血肉一般,慕仙觉得整个身体似都不属于自己了,然后他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陷入了某种混沌状态。
待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依然站在原地,孩子们依然还在玩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刚才的一切,不过就是他的错觉。
慕仙也几乎认为,刚才的那一瞬间就是错觉。
路旁有一个旧书摊,卖书的是一位老人,老人的身子骨在慕仙看来,应该是极好的,因为天气那么冷,老人却只是着了一件单衣,外加一件布衫,看上去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慕仙看着这位老人,他似乎对这个旧书摊以及卖书的老人有些印象,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完全没有印象,就好像这个旧书摊每天都在,但是他却从不曾注意到一样。
老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慕仙,因为慕仙站的位置离那旧书摊太近了些,看见慕仙呆头呆脑的模样,老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和煦的说道:“孩子,被雪砸晕了吧?你们这些顽童就是调皮……你看看,我这儿有没有你喜欢看的书?爷爷这儿的书种类最多,一定有你喜欢的,不妨看看。”
慕仙其实并不喜欢看书,因为他是一个极幸运的人,他生来就有极强悍的大脑,他不需要像别的孩子那样努力就可以拥有人人羡慕的好成绩,所以,他也不喜欢看书。但是今天,他却鬼使神差的靠近了那个旧书摊,靠近了那位老人。
也许是那位老人好生慈祥,也许是那旧书摊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慕仙已经记不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那旧书摊上有一本极不起眼又极古旧的书册,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就瞧上了,便拿过来问老人价钱,老人慈眉善目的告知慕仙,说这本书册在这里已经放置了许多时间,都无人问津,如今既然慕仙瞧上了,那便送于慕仙好了。
从那以后,慕仙再也不曾在路边见过那个旧书摊以及那位老人。
如今想来,那位老人的出现,却并非偶然,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将那本极古旧的书册送于他。
其实那本书册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当时拿回家看的时候,也就是几幅寻常图画罢了,在慕仙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于是此书册便被慕仙搁
置了。直到那粉色的雾气第二次、第三次的突然爆发后,慕仙的父母以为慕仙生病了,将慕仙送去了医院,在医院里,慕仙第二次看到了那本古册,是慕仙的父亲拿来为慕仙打发时间用的。
慕仙依然记得,自己的父亲当时对那本古册赞不绝口,说这倒是一本奇书。慕仙好奇,问这本书册奇在何处。慕仙的父亲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就是说那些人物画的惟妙惟肖,还有一些隐约的线条流向,他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无疑又勾起了慕仙的好奇心。
从那以后,慕仙就喜欢上了这本古册,他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此书册里当真是另有乾坤,他还好奇自己第一次看的时候为什么就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就是这本书,让他在以后许多年的日子里,竟是不知不觉的摆脱那粉色雾气的纠缠,他过上了寻常孩童应该过的寻常生活,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玩耍……遗憾的是,此书册仿佛是一本极为古旧的寻常手绘画册一般,竟是没有任何名字。
慕仙知道是那位老人帮助了自己,他承了老人的恩情,却是再也不曾有幸见过他。
慕仙记得,一切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大开学的第一天……
每当想到此时,慕仙便清楚的记得,那些在大度日如年的日子。
在大,慕仙可以感受到一股非常奇怪的力量,在他成长的这十几年来,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在变弱,但是有了那本古册提供的方法,这种感觉他几乎可以不在意。但是自从来到了大,他每时每刻都能清晰感的受到生命的流逝,不过短短三年时光,慕仙早已今非昔比。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那本古册里提供的方法也已经不能为他再阻挡更多的灾难。
从那个时候起,他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虚弱,而那粉色的雾气却愈来愈猖狂。他不晓得自己因何而逆了天意,故而要如此惩罚自己,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天妒英才?
古册中还记载了另外一种方法,只是此方法凶险,慕仙从未想过要用一用,在慕仙看来,人生不过百年,如果能用前面的方法平安度过这百年,他便不愿冒险。
但如今,这险却是非冒不可了。
生机散尽,向死而生……
慕仙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的生离死别。
慕主任便明白了自己儿子的决心。他虽不知晓儿子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但他亦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如今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此时正在经历一些什么,但他亦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颤抖着身体,颤抖着唇,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是的,他将坚定的站在自己儿子的这一边,和儿子一起,坚持到底。
慕仙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但他的目光依然古井不波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慕主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却不再彷徨害怕!
慕仙重新闭上眼睛,身体里粉色的光线散逸的更多,胸口处的光线更甚,仿佛变成了一个光洞。无数的光线从慕仙的身体各处散逸而出,汇聚到这个光洞,似乎要取代慕仙的心脏!
慕仙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口中溢出的鲜血更多,与常人不同的是,慕仙的鲜血并不是寻常的鲜红色,而是粉色。粉色的血水刚刚滴下,便被那光洞吸收。
慕仙的身体一圈一圈的瘦了下去,很快便认不出本来的模样,慕主任以为自己的儿子油尽灯枯了,如果不是那光幕阻着,他此时已经冲上去了……
那光洞愈来愈亮,扩散的愈来愈大,此时已经蔓延到了慕仙的腹部,慕主任甚至都看不清自己儿子的脸,仿佛只要再过片刻,儿子便会被这个诡异的发光体吞噬!
慕主任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但是他的眼泪还未曾落下,便已经被光幕里那诡异的光洞吸了去,变成了它的养分……
但是慕主任却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竟是愈流愈多。就在此时,慕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慕仙低头一看,发现是叶船儿的来电,心里瞬间生出了许多感动,按下了接听键。
时间过了许久,他也不晓得叶船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不仅仅叶船儿来了,莲儿也来了……哪怕如此,偌大的食堂里,也不过就四个人,没有人说话,显得甚是寂静。